梅爾薇是個忙碌的人，今天到來似乎隻是為了確認萬事有無受傷，很快就又被一場通訊喚回了生命之星。
沒能求得領養的萬事抱著飯盒蔫蔫地走回去，剛坐到住宿生的餐桌前，就看見佩洛又在狠狠地盯著自己。
被萬事發現後，佩洛迅速移開視線，發出不屑的鼻哼。
萬事“你又怎麼了？”
佩洛舀起一勺湯送進嘴裡，仿佛沒聽見萬事說的話。
萬事打開飯盒，做了一會心理準備。那個醫術精湛的女人做飯非常難吃，但他還是決定吃掉。
梅爾薇給予的東西，他很珍惜。
在他下定決心鏟下一塊不明物體時，佩洛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佩洛“沒想到，你居然是個有靠山的。”
萬事“靠山？”
佩洛“你不懂，反正……她想領養你吧？”
萬事眼睛暗了暗。
萬事“不是，她是我的醫生，她把我送進來的。”
佩洛“可她還是肯來看你，這就是靠山。而且她還是醫生，就是最好的職業。等我長大了，我也要當醫生，再去救我媽。”
萬事已經知道在佩洛麵前需要避開什麼話題了，他安靜地吞咽梅爾薇準備的飯菜……囫圇的。
但佩洛眼底的羨慕實在過於明顯。
萬事想起佩洛那天在急救中心大哭的樣子，他咽下一口飯，心一橫，把飯盒往前推了推。
佩洛“……乾嘛？”
萬事“你想吃嗎？”
佩洛“我不想！不是，你從哪裡看出我想吃這玩意？”
萬事“沒事，分給你。”
·······
展覽館
（空中花園公共基礎教育中心的教職人員之一，艾拉的師父）梅卡“同學們，往這邊走，下一個場館就是“地球”館了，還記得出發前老師的要求嗎？要保持安靜喔，認認真真去觸碰我們的地球家園。”
孩子們壓著興奮的聲音，排著隊走進那扇門。
投影出的藍色星球就在大廳中央，它緩慢旋轉著，向從未抵達過地球的新生一代們展現她的美麗與平和。
梅卡“可以伸手碰一碰哦。”
在老師的鼓勵下，孩子們用手指輕觸“地球”表麵，泛起水藍色的漣漪。
短暫安靜後，周身黑暗中忽然飛出一群白色的海鷗，腳下的地麵變成海岸細沙，寄居蟹背著它的家園從孩子們腳邊爬過。
孩子們“哇——”
梅卡“空中花園模擬了許多地球原本的生態環境，陽光，植被，每一道風……你們看到的一切都是從地球發源而來的。人類與地球有著永遠不可分離的羈絆，未來有一天，我們會重返家園。”
孩子們紛紛觸碰“地球”，對美麗而未知的景象展現出憧憬。
梅卡“好了，大家在“地球”館裡自由活動三十分鐘，一定要按時集合，後麵還有很多展館……”
誌願者“你沒有講最重要的部分。”
梅卡“哎……？”
誌願者“帕彌什病毒的爆發毀了這一切，隻用了短短幾十年，就讓地球變得千瘡百孔。”
青少年培育中心跟來的一位中年誌願者揮手轉動虛擬的地球，旋轉一圈後，藍色的地球表麵浮現一片暗紅。代表文明的光點消失不見，黑煙從坑窪中升起。
梅卡“等等，不要對他們說這些……”
誌願者短暫地掃了一眼梅卡，繼續說了下去。
“如今你們能安然生活在空中花園，能正常接受教育，享受屬於自己的人生，都是因為有人已經替你們犧牲了。他們不畏懼前線的敵人，憑血肉之軀去一寸寸收複地球的土地。你們和其他同學是不同的。你們的父母大多犧牲在前線，是他們的戰友、是空中花園把你們托付在這裡，讓你們在公眾的關懷下成長。所以你們必須時刻記得，你們的父母是為什麼而付出生命的，要永遠保持思考是緊跟先輩的步伐，繼續為這項偉業奮鬥，還是在空中花園的溫室中過完庸庸碌碌的一生？”
孩子們茫然地看著誌願者。
梅卡冷著臉說道“不要再說了，你已經越界了！他們連離開父母這件事都不能完全理解，你又為什麼將他們前人的命運強加在他們身上？何況在空中花園上也一樣又能做的事，他們父母拚搏至此，不僅是為了讓人類擁有喘息的時間，更是為了讓他們的孩子能有選擇的餘地。這份選擇隻能也隻該由他們自己抉擇，不需要由你去強加引導，我們能做的在那份《基公共礎教育手冊》上寫的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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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卡一邊用眼神向一旁的其他教職人員示意，一邊繼續說著。
“自從過去的那場教改過後，你的情緒就一直不穩定，對於今天的這個情況，我會如實向培育中心反映。你負責不了他們的未來，就不要做不負責任的引導。”
誌願者沉默地低下了頭。
孩子們又茫然看向梅卡。
梅卡又恢複了笑容和溫柔。
“好了，同學們，我們去下一個展館，下一個展館裡放置的是‘格式塔’……”
梅卡老師終止了自由活動，推著最前麵的幾個孩子往外走，並沒有按原定計劃那樣在“地球”館裡自由活動。
隊伍末尾，萬事小聲與佩洛說話。
萬事“我媽媽沒有‘犧牲’。”
佩洛“嗯嗯好你說的都對，我媽也是休眠了。”
萬事“……不說這個了。‘庸庸碌碌’是什麼意思？”
佩洛“平凡？”
萬事“那梅爾薇阿姨希望我做一個庸庸碌碌的人。”
佩洛“沒用？”
萬事“那我可不想做一個庸庸碌碌的人。”
佩洛“……嘁，誰在乎你未來要當什麼樣的人。”
從展覽館返回後，培育中心的孩子們照常一起吃晚飯，那個在展覽館情緒激動的誌願者已經不見了。
萬事慢慢咀嚼著，回想白天見到的景象飛鳥，泥土，沙灘……都像真的一樣——如果腳底不是展館堅硬的地麵的話。
他知道外麵的白天與黑夜都是地球生態模擬，天氣隻有晴天與陰天兩種，而他在地麵感受過更多。
······
一大一小兩個人坐在山坡頂，一棵巨大的橡樹為他們遮擋了風雨。
雨停了，殘留的雨水淅淅瀝瀝也從樹葉上滑下，直到完全放晴，女人才看向一直坐在她旁邊的男孩，微微點頭。
？？“雨停了，可以去玩了，萬事。”
萬事“我想去麥田裡玩。”
？？“不可以，麥芒會紮傷你的手。”
萬事看向自己的手指，食指上有細小的傷口，這是他上次偷偷去麥田撫摸麥穗的時候紮出來的。
萬事“那海邊呢？已經退潮了，不會有危險。”
？？“會有危險，那片“海”永遠是危險的。”
萬事“……媽媽，今天我也隻能待在樹下嗎？”
？？“……算了，你去海邊玩吧。”
萬事“好！”
得到允許的孩子興奮地跑出樹冠的蔭庇，他踩過濕軟的泥土，避開剛開放的野花，朝山坡下的沙灘跑去。
他與名為“媽媽”的沉默女人一同住在樹下。雨停放晴的時候，媽媽就會與他說話，教他識字，教他認識地球上的種種造物。
媽媽不喜歡晴天的陽光，他喜歡。因為陽光會把沙灘曬得溫熱，在沙灘上散步會很舒服。
萬事“啊！”
他被一個莫名其妙滾來的石頭絆倒，重重摔在草地上，膝蓋磕破了。
萬事“什麼東西……你是誰？”
？？“……”
草葉中趴著一個穿著白衣的孩子，正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摔倒的萬事。
？？“你和她長得好像……原來你才是她的孩子。”
萬事“你是誰？為什麼要趴在這裡？”
？？“我一直趴在草叢裡……不能被你看見，不然容易露餡。”
萬事“你一直在我和媽媽的世界裡？”
聽到這句話，躲在草叢中的孩子變得有些不高興。
（孩子）？？“這裡明明是我的地盤，你才是外麵鏈接來的家夥，我居然還要避著你。”
（萬事母親）？？“萬事？”
媽媽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萬事爬起身，看到媽媽正在尋找他。
（孩子）？？“不許告訴她你見過我！”
孩子推了一把萬事，讓他順著山坡滾下去。
萬事第一次以滾落的視角看到這裡的事物，天空是旋轉的，花朵的花瓣上有不同的顏色，草葉邊緣有細小的鋸齒……
他並不為自己被推開而感到憤怒，隻想好好記下眼前的一切。
······
佩洛“你又傻……你發呆太久了吧？”
萬事停止咀嚼，把勺子放下，與佩洛麵麵相覷。
佩洛“……你再找事，我就……”
萬事“地麵不是那樣的。”
他們的對話吸引了同樣不打算好好吃飯的孩子。
萬事“地上不止有海灘和海鷗，還有很多漂亮的東西。”
娜塔莉“你怎麼知道的？難不成你去過地麵？”
萬事“我就是從……我沒去過……我從大人的終端裡看到的。”
說到一半，萬事想起梅爾薇嚴肅的叮囑，又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飯桌上發出小聲哄笑。
弗蘭克“我知道……地麵是有‘帕彌什’的。”
這個說話聲音很小的男孩慢慢舉起手。
弗蘭克“我……我爸爸媽媽都戰死了，他們立了功，我才被允許來空中花園……你們沒有見過發著紅光的機器，沒有見過人的胳膊腿被炸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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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事回想起自己的噩夢，裡麵也有發著紅光的機器。
男孩把布滿陰霾的雙眼轉向萬事。
弗蘭克“萬事，你在終端裡看見的地麵，真的有那麼好？”
萬事“……”
像是鼓起勇氣，萬事從凳子上站了起來，腳踩著鋪著軟墊的地板，想象泥土的觸感。
萬事“嗯，是的，地麵上除了帕彌什，一定還有很多好東西。”
孩童磕磕絆絆地開始講述。
先講他們今天匆匆見過的海景，除了貝殼，苦鹹的海水中還有遊魚……砂礫的模樣並不都是那般細軟，有些灘塗是不能光腳去踩的。
講到永遠金黃的麥田，講麥芒不能隨便碰。
再講到密不透光的巨樹，厚實的落葉，生長在樹下的不止有和溫室裡一樣的蔬菜，還有露珠，野花野草和七顆星的瓢蟲。
萬事“還有雨，雨停的時候，就有鳥從樹上麵飛過去，不是海鷗，它們的翅膀尖尖是灰色的，身上還有好看的斑紋……”
弗蘭克“會掉毛嗎？”
萬事“會，羽毛的手感是……聽說是軟軟的，輕輕的。”
越來越多的孩童看向萬事，聽他講那些從未真正觸碰過的風景。
佩洛“羽毛沒味道嗎？怎麼會有人把臉貼在上麵聞……”
萬事“沒、沒有吧！”
孩子們嬉笑起來，培育中心外的人造日光打在飯桌中間那個瘦弱的孩子身上，他們討論著天空，討論著土地，討論真正的太陽與月亮。
娜塔莉“以後我們能見到真正的地麵嗎？我爸爸媽媽好像在那裡。”
萬事“能的，反正我就要去地麵，我要去找……”
萬事再次想起了梅爾薇的叮囑，沒有再說下去。
他看向培育中心外擬造的天空，又一次想，被梅爾薇視作洪水猛獸的媽媽……還會在地麵的某個角落等著他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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