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員回應著，手指則在防窺屏幕上一行行劃過，像是要捋平什麼東西。
一段平平無奇的簡短人生，有什麼好捋平的？
專員“為什麼不繼承你父親的遺誌呢？”
萬事“……誰？”
專員念出了一個萬事從未聽說過的名字。
“‘紀’……萬紀……九龍出來的人都有很有趣的名字啊。你的父親是一名優秀的醫生，以前在九龍救過很多人，也獲得了來空中花園的資格。帕彌什爆發後，他選擇為了保護病人而犧牲……他是個偉大的人，人類不會忘記他做出的貢獻。你作為這樣的“英雄之子”，有沒有想過成為一名和他一樣的醫生呢？你每一科成績都很優異，醫學院的專業測試也通過了，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誌願，但你現在的樣子……”
專員琢磨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對，‘庸碌’，你現在過於庸碌了，你父母一定不希望你成為這樣的人。”
萬事沒有回話，他還沉浸在專員對父親的描述之中。
“你是第一次知道這些信息嗎？彆放在心上，這種情況也很常見，還有……”
專員向下滑動屏幕，看到另一份資料，忽然止住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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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需要確認的了，那麼，關於你的誌願，你要不要再回去考慮一下？”
萬事“……什麼？你沒說完，剛才那是不是我母親的資料？她的資料有什麼問題？”
專員迅速關掉了麵前全部資料，離開座位，示意一旁聽了許久的喀戎坐到桌前。
萬事也從椅子上站起來。
“為什麼說到她，你們都是這副表情？”
喀戎“‘你們’？”
萬事“梅爾薇也是，知道我檔案的負責人也是，你也是……她還在地麵對嗎？為什麼這麼多年她都沒來找過我一次？”
“先坐下吧，還有一份測試題需要你認真作答。”
喀戎將一份醫學院的專業測試推到萬事麵前。
專員“格式塔會綜合每個學生的家庭情況、身體情況、平時成績、專業測試和個人誌願等要素進行推算，得出適合每個人的職業推薦，再由我們誌願專員做最後的的溝通判斷，為的就是儘可能給予你們公平選擇的機會。個人誌願是全部流程中的決定因素，難免有人會衝動做選擇，所以我們才設置了監護人申請通道，重新考慮的機會。萬事，你們這樣的孩子沒有監護人，但中心代為提交的申請我們都會認真考慮，今天給你的機會也是這麼來的。你還小，大家都覺得你的選擇太可惜，不想讓你因為一時賭氣留下一生的遺憾。”
萬事“瞥了一眼，又將題目推回去。”
許多年前，母親隻是講了一個“伊甸”的故事，問他願不願意去伊甸“旅行”。
所以他在空中花園的一切都是一場夢中遊——雖然梅爾薇反複告訴他，空中花園才是真實，與母親有關的記憶才是臆想。
直到今天，他想撞開籠子了。
萬事“不，我沒有留在空中花園的打算。”
喀戎“你為什麼這麼想去地麵？”
萬事警惕地看著喀戎，難免想起幼時梅爾薇與某位醫生的一次劍拔弩張的會麵。
萬事“你是在試探我？我身上有母親留下的東西嗎？我完全不記得母親，也不記得什麼特彆的場景，你再怎麼試探我，我也什麼都不知道。還有這個爭取來的機會，一定是梅爾薇拜托培育中心和醫學院做的，對嗎？”
喀戎“……你很謹慎，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聽說你和梅爾薇沒有經常聯係了？”
萬事想起當年梅爾薇堅決要把他送走時說的話。
······
梅爾薇“我們托付在你身上的東西太多了，對你沒有好處，你離我們越遠越好。”
······
萬事“······我很久沒見過梅爾薇了，當然我的事情也不需要她乾涉。我堅持原本的誌願。”
喀戎“……沒問題，這是你的選擇，我們隻能建議，無權乾涉。”
······
專員訪談結束後，萬事回到了教室。
娜塔莉“萬事，你成績那麼好，非去地麵不可嗎？”
萬事“誌願專員和……一個奇怪的人也想讓我留在空中花園，我拒絕了。”
弗蘭克“給你機會你為什麼要拒絕？如果你是想去地麵看那些“漂亮”的東西，你一定會後悔的！你沒見過帕彌什和……”
萬事似乎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作更多的解釋，隻是揮了揮手，岔開了話題。
“唔，會變好的吧。你們呢？娜塔莉確定和佩洛一起去醫學院了？”
娜塔莉“……誰都勸不動你，算了。我通過了醫學院考試，專員和格式塔也都支持我去這個方向，已經沒問題了。等我再在醫學院努力幾年，就能去相關機構實習了，當然，我的終極目標還是生命之星……”
弗蘭克聽完後，帶著一種惡作劇的口吻調侃了一下。
“你的終極目標可不是生命之星，是佩洛。”
娜塔莉頓時羞憤地用雙手捂住了耳朵。
“啊啊啊聽不見聽不見！要你多嘴！！”
娜塔莉單方麵與弗蘭克撕扯起來，萬事明白自己成功地轉移了話題，繼續扒了兩口飯。
弗蘭克“我……你彆打了……我剛確認了工程維護方向的誌願，具體能分到哪個院還不清楚，不過今天就出結果了。”
娜塔莉“那我們幾個都算如願了……不過我聽說啊，咱們這裡有幾個專業考試掛在及格線上的，都被駁回誌願，讓他們去地麵了。難怪我看到有人從裡麵出來就開始哭。”
萬事“……頭一次聽說這種事。
娜塔莉“對啊，一開始我也以為自己聽錯了，以為他們是成績不達標還硬要報——可哪怕他們是低分飄過，也是達標了呀，還有什麼理由駁回？”
弗蘭克“走讀生那邊也出現了這種情況？還是說隻有我們的誌願出了問題？”
娜塔莉“隻有我們。已經有人開始猜測是因為其他因素駁回的了，說什麼父母職業參考……真可笑，怎麼可能，像我和萬事，連父母職業是什麼都不知道。”
萬事“……佩洛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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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塔莉“哎？沒看見他來吃飯。”
聽到娜塔莉這句話，萬事端起餐盤，匆匆離開了。
萬事在宿舍裡找到了佩洛。
萬事“佩洛。”
佩洛坐在桌前，在萬事拉開門進來的瞬間關閉了麵前的屏幕。
萬事“你和專員確認過誌願了嗎？”
佩洛“確認了。格式塔駁回了我去醫學院的申請，接下來我就要去地麵了。就這麼簡單。”
萬事“……你可以再等下一次考試，哪部分題目你不明白，我可以教你。”
佩洛“沒有下一次考試的機會了，你知道的，我年齡比你大，這就是我最後一次機會。我看我也不用去什麼保育區當工作人員了，乾脆直接去改造好了，沒準用構造體傳輸還能學得還快點。”
萬事“可你的成績不是已經超過醫學院的分數線了嗎？為什麼會被駁回？我沒聽說過——”
“——我怎麼知道？”
佩洛的聲音拔高了些。
“那家夥從我一進門就開始說我父母怎樣……還說什麼‘你遺傳了他們的身體素質應該很適合改造’……”
萬事“佩洛，你先冷靜下來。”
佩洛“我冷靜不下來——事沒出在你身上，我也和你不一樣。我沒那個腦子，所以我拚命學、拚命考，好不容易抓住最後一次考試機會才過了醫學院的及格線，那個你看都不看一眼的醫學院……結果還被駁回了。”
萬事“這裡麵肯定有問題……”
佩洛“結果已經這樣了。到今天我才知道，我花大力氣想擺脫和父母相同的命運，而其他人早就認定我就該和父母一樣去為人類事業付出一切。你是不是已經忘了以前在展覽館突然給我們講大道理的那個誌願者了？她說那些拋下我們離開的家人都是“英雄”，都是為了“人類大義”去死的，還打算繼續把我們往那種路上引導……”
萬事“佩洛……她是個例，梅卡老師也已經處理過了。”
“至少不是少數……我的結局就是最好的證明。今天有人告訴我了，連格式塔都是這麼‘想’的，是數據和算法決定的。其實我們這些孤兒，從小到大，隻能讀著一個個社會大眾喜聞樂見的通俗故事，再成為下一個通俗故事的主角。他們外麵的人……他們那麼愛報道主動申請改造的孩子，沒問題，可能不能報道全啊？比如來拍一下我啊，讓大家知道我怨恨被家人拋下，也害怕走上他們的老路……憑什麼我們就要接受這樣的算法？”
佩洛慢慢哽咽起來。
“我不想去地麵，我不想見到構造體……反正大家對構造體態度都差不多……培育中心掛出去那麼多委托任務，一年到頭有幾個構造體來執行？那些誌願者，還有老師，很多人都對構造體冷眼或者恐懼，你見的少嗎？就連我爸媽都是受害者……構造體的結局都一樣，都會淪落到待在構造體維護科裡休眠的地步……我不想再看見了……”
萬事有些詫異地看著哽咽的佩洛。
直到這時，萬事才終於意識到，和他仍然相信母親存在於地球一角一樣，佩洛也相信著母親隻是在休眠。
他說不出一句勸慰的話了。
宿舍門又被彆人拉開。
弗蘭克“萬、萬事！你、你——”
萬事整整衣領，等狂奔而來的弗蘭克緩過氣來。
弗蘭克“你的誌願是不是也出錯了？剛才我和娜塔莉看到你最終確認的結果是去醫學院……”
萬事“什麼？！”
“……這下好了，你要去地麵的願望也沒法實現了……”
佩洛的苦笑慢慢從臉上消失，他像是下定了決心，看向萬事。
“既然你和我一樣了，要不要試試一起改變這個結果？你也有共聚物適應性，可以接受構造體改造。如果能調換一下去向，我們兩個的命運就都能走上正軌了……是吧？”
萬事“……什麼意思？”
佩洛“我有辦法，或者說……有人願意幫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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