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了偏頭,活動了下因為久躺不動而僵硬的脖子,冷淡地叫慕容懷瑾到他床頭去。
這回他語氣正經了許多,“七皇弟,鼓勵民眾從商這種事,皇兄明明白白告訴你,不要做,後果很嚴重。”
“且不論從商的本錢從哪裡來,就說大家都跑去做生意,田地裡的莊稼誰去侍弄?大安萬裡河山,廣闊無垠,這就注定絕大多數人都要去田間勞作,否則大家吃什麼喝什麼?此外,你不會認為經商就一定能致富吧?”
“是不是很困惑大安為何會貶低商人?”
“七皇弟,你現在還沒有坐穩皇位,如果你徹底掌權了,我相信你也會討厭他們的。”
說到“徹底掌權”時,慕容煜年笑著拿眼瞟了瞟淩亮。
淩亮沒什麼情緒地看了回去。
稍微停頓兩秒,他繼續道:“不過是一群唯利是圖的小人。當大安出現天災人禍,這些家夥就展露真麵目了,囤積糧食,哄抬物價,他們可比天災人禍可惡多了。”
“無奸不商嘛,正常,正常。但這還不是最令人作嘔的,嗯……你應該聽聞過官商勾結,七皇弟,知道商人地位上升會怎樣嗎?”
“本來有大安律法壓製他們,他們就隻能本分地做點買賣,可一旦叫他們察覺情況朝著有利的方向轉變,他們就會覬覦朝中官員的權力,可能還會覬覦,你,這個皇帝的權力。”
那聲音是很輕柔的,慕容懷瑾卻情不自禁後退了幾步。
慕容煜年見狀,開懷大笑起來。
笑夠了,又擺出誇張豐富的表情,十分惋惜似的,調子抑揚頓挫地道:“一個被商賈脅迫控製的大安,是多麼可怕啊……”
慕容懷瑾這時候也看出他在嚇唬他了,事情八字還沒一撇呢,他就把後果描述的這樣壞。
他有點不服氣,但同時底氣又有些不足,磕磕絆絆地反駁對方:“朕,朕會頒布法令,好好引導商業的。”
慕容煜年輕蔑地笑了,“讓商賈老老實實守規矩,放開到手的好處,那可比要了他們的命還難受。”
慕容懷瑾知道他的話很有道理,但連番的否定讓他胸口發悶,他迷茫地去看淩亮。
淩亮輕輕頷首,“是這樣沒錯,商人逐利是本性,改變不了。”
他泄氣地塌了肩膀,“原來朕想的太簡單了。”
淩亮想了想,安撫他,“你皇兄的話有誇大之嫌,不必太過掛懷。你才十五歲,能想到這樣的主意就已經很不錯了。其實適當發展商業也可以的,一步一步來吧。”
聞言,慕容煜年靜了片刻。
然後古古怪怪笑起來,“七皇弟,要我說,與其在商業上耗費時間,你還不如想想辦法解決貴族侵占平民土地的問題。當然,這也很難。”
“的確不容易。”
淩亮認真思索一會,叫上小皇帝,抬腳往外走,“但再不容易的事,還是要去做。陛下,你不會放棄的,對嗎?”
最後一句卻是對慕容懷瑾說的。
“不會。”
慕容懷瑾目光輕顫了顫,神情變得堅毅。
他注視前方領路的高大身影,許下一生的承諾,“朕不會放棄,無論敵人多麼強勁。朕登上皇位那日,就向上天發過誓,朕做皇帝要讓天下人過好日子。”
“朕發的誓,朕記得,朕會做到。”
淩亮什麼也沒說,不過表情倒是柔和了許多。
土地兼並問題是很難解決的。
真的很難。
那些貴族豪紳,士大夫門閥之流不會任自己的利益來源被切斷。
當有人膽敢侵入他們的核心領地,他們絕對會撕下清高典雅的麵具,擰成一股繩,不管不顧與對方展開殊死搏鬥。
淩亮憶起回京當天在路上遇到的那夥失去土地的村民。
他造反成功後不到兩日,花重金打探他喜惡的老皇帝的寵臣就非常識趣地把霸占的良田還回去了,還特地添了些農具。
淩亮覺得整件事透著股荒誕喜劇的味道,又辛酸,又讓人止不住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