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結束,戰犯陸續被帶離現場。
路德維希慢慢走在隊伍後方,一道與眾不同的視線輕輕落在他身上。
屬於軍人的警覺性使他敏銳捕捉到了這一視線,並立即順著那個方向看了過去。
他看到了誰?
——他的愛,他的恨,他這一生不斷追尋又心甘情願放手成全的人。
塔妮亞端坐於人群中,正深深凝視著他,神情哀怮而沉痛。
今天之前,路德維希從來沒有想過,他和塔妮亞分開後的第一次相逢,竟會在此等情形下發生。
在這座肅穆的軍事法庭中,他是萬眾唾棄命不久矣的戰爭犯,而她是戰勝國高高在上的旁聽者。
橫亙在他們中間的距離並不長,卻像是天然隔著數不儘的萬水千山。
塔妮亞還在望著他,路德維希卻很快移開了目光,唯恐自己多看一眼就會當場失態,不顧一切出聲與她相認。
被迫與一個戰犯扯上關係,想也知道塔妮亞將會麵臨無窮無儘的麻煩和調查。
他怎麼忍心讓她輿論纏身?
路德維希和塔妮亞的過往早已定格在二十年前,如今的他們,不過是兩個互不相識的陌路人罷了。
對,就是這樣。
路德維希垂下頭,無聲笑了笑,隻是那笑容中滿是自嘲和辛酸。
他微不可察地歎一口氣,決定不再停留,目視前方,又努力挺直身體,以一種體麵的姿態大步朝外走去。
押解路德維希的士兵在人群中搜尋了會,沒有找到他剛才盯視的人是誰,眼看罪犯離他們越來越遠,隻能壓下心頭困惑,拔腿追了上去。
直到路德維希的身影消失不見,塔妮亞夫人還沉浸在憂傷的情緒裡。
淩亮見她狀態明顯不對,不禁低聲詢問道:“您還好嗎?”
“我沒事,放心吧。”
塔妮亞夫人勉強朝他笑了下,卻又在下一秒扭過臉,悄悄伸手拭去了眼角的淚。
淩亮把她的動作看在眼裡,也沒戳穿,默默望向彆處,就當做自己什麼都沒發現。
世事無常,造化弄人,往日一對親密的情侶,再見麵竟是永彆,放誰心裡誰能好受?
開庭前,塔妮亞夫人壓根想不到罪犯裡麵居然還有路德維希,他出來的那一刻,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當年他們分手後沒多久,路德維希就回國了,兩人自此天各一方,後來她再沒能得到對方的消息。
不曾想這麼多年過去,他會作為一個罪行累累的戰犯站在法庭上,其一手策劃並參與實施的各項計劃和行動,令人聞之色變,驚恐難安。
戰爭已經改變了這個人太多太多,可他從前明明是個善良有良知的人啊……
淩晨兩點十五分。
一個簡陋的臨時關押戰犯的小房間裡,路德維希躺在床上,木然呆望著房頂,怎樣也睡不著。
當然,現在睡不睡覺其實也沒那麼重要了,反正等早上太陽一出來,他就要被帶去行刑,到時候繩子一勒,雙眼一閉,他就可以和這個世界說再見,永遠和黑暗作伴去了。
床頭的台燈還亮著,燈光打在路德維希的臉上。
他忽然沒來由地想起了那位因不願與他們同流合汙而被吊死的朋友。
朋友的臨終遺言如今已一一應驗。
他們這些侵略者果然沒有好下場,都要如他所願去地獄了。
“哈哈,哈哈哈……”路德維希抬手捂住眼睛,喉嚨裡發出一陣嘶啞難聽的笑聲。
他笑得雙肩不住抖動,好像遇到了世上最有趣的事一般。
突然,他笑聲一停,猛地從床上翻身坐起,迅速在房間裡找起東西來。
沒有,沒有,還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