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哎呀,爹——”背後傳來一聲年輕女性的呼喊,把施恩從近乎夢魘的情境中,拉回到現實。施恩回頭一看,是女兒施溪。他下意識地,趕緊扯起衣袖,擦了擦花白兩鬢的旁邊,掛著的兩行眼淚。
沒想到,這個小小的動作,還是被細心的施溪,發現了。她快步走近,驚詫而又不無擔憂地問道“爹,您哭了?!為,為什麼呀?”
施恩支吾了幾秒鐘,撒了一個謊“我,我想念你媽了。”
施溪放心了,雲淡風輕地責備父親“嗨!我還以為您遇上了流氓、遇上了騙子、丟了錢包、被人訛上了呢!”
施恩連連擺手“沒有,沒有。”
“沒有就好!”接著,施溪就不無埋怨地數落起父親“您呀,這一下午,跑哪兒去了!眼看都快要吃晚飯了,還不見您回家。我還以為您迷路了呢!趕緊跑出門,四處尋找。跑得我這兩條腿喲,都快不姓施了!”
施恩抬頭看看天,可不,夕陽早已偏西,暮靄已經降臨。他也沒有想到,坐在公園裡的石凳上,胡思亂想,對著老楓樹交心談心,不知不覺,竟然花去了這麼長的時間。
他滿懷歉意地解釋道“跟崔鶯鶯去銀行辦理存款手續,排了老長的隊,耽誤了不少時間。我想著,趕緊回家,給你做飯。路過這個公園,想起了陳年往事,就絆住了腳,給耽誤了。
想當初,跟你媽結婚之前,我們倆相約著,到省城來,置辦一點結婚要用的東西,衣服啊,喜糖啊,啊,對了,還有一對老好看的、上海產的、上麵有大紅喜字的高腳痰盂。忙完了這些,我們倆就手牽手,走進了這座公園。不怕你笑話,這還是我跟你媽,戀愛三年多,頭一次逛公園呢!
今天,故地重遊,想起你媽,跟著我這個無權無勢又無錢的教書匠,受了不少罪,吃了不少苦。剛剛把你送進了大學,她也該喘一口氣、享一點福了,可,可她,偏偏福淺命薄,得了個癌症,還不到五十歲呢,就,就撇下我們父女倆,撒手西去了。越想,我心裡越難受,就,就止不住了,老淚縱橫,潸然淚下……讓你,讓你見笑了。”
施溪非得打破砂鍋問到底“剛才,我聽見您,咕咕噥噥,自言自語。說的啥呀?我沒聽清楚。”
施恩心想好險!若讓她聽清楚了,又該生氣了。於是,又撒了一個謊“沒,沒說啥!就,就是隔空,跟你媽說幾句心裡話。”
沒想到,這麼平平常常的兩句話,竟引來女兒施溪的一番責備“哎呀,爹!您不要這麼婆婆媽媽、多愁善感,好不好?!我媽都死了十幾年了!俗話說,‘人死如燈滅’,她早化成灰、變成煙了。您說的這些話,我敢保證,她一句也聽不見!”
施恩對女兒的這些話,十分反感,可是,細細一想,卻又不無道理。他想罵女兒一句“不孝”,話到嘴邊,卻又忍住了,隻是指著施溪,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咳!”
施溪卻理直氣壯地說“我?!我怎麼樣?!我故意把話說重一點,就是想把您,從對我媽無休無止的思念中,拉出來!這段感情,已經結束了,這段婚姻,已經死亡了!爹,您已經對得起我媽,對得起這個家了!我希望您,儘快從過去的感情中,走出來,再去尋找新的感情,新的戀人!爹,給我找個後媽吧!我,支持您!”
聽見這話,輕輕從女兒的嘴裡吐出,施恩感到,十分芬芳,無比溫暖!近十年來,他一直在為是否再婚,猶豫,糾結,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擔心,女兒施溪,是否會阻止、反對。現在,施溪如此明確地表態,打消了他的顧慮,燃起了他的希望。女兒主動把話題,遞到了自己的嘴邊,這不是“瞌睡遇到了枕頭——正合我意”嗎?!施恩真想,把女兒施溪拉到石凳上,坐下,好好與女兒探討、合計一下,在自己心中潛藏已久的話題!
可是,一想到自己身患癌症,又打了退堂鼓。你已經得了絕症,趕緊絕了再婚的指望吧!偏偏腦子裡的另一個自己,總是跳出來,唱反調“也許,是醫生診斷錯誤呢?我身邊,被醫生宣判死刑,說是頂多活三個月,結果,生龍活虎,活了十幾年的,也大有人在呀?!說不定,我就是其中的一個?!”人啊,總是生活在矛盾、糾結之中!
施恩一直感慨封建社會,是家長乾涉兒女的婚姻,造成了很多愛情的悲劇,當年趙樹理的小說《小二黑結婚》,說的就是這檔子事;如今新社會,倒過來了,是兒女乾涉家長的婚姻,造成了許多鰥夫、寡婦的遺恨。
施恩曾經動筆,寫了一篇小說《小二黑結婚後傳》,發表在了縣文化館的刊物上,還得了獎呢!故事情節是小二黑老了,小芹死了,老二黑看上了村裡的一個寡婦,你情我願,本想兩人搭幫過日子,沒想到,小二黑的兒子——小小二黑,堅決反對,還罵老二黑“老不正經”、“色心不死”、“蠢蠢欲動”!“老二黑”一氣之下,喝了農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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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發施恩靈感的,是他自己身邊,活生生的例子
在施恩參加的礦區老年合唱團裡,有一位五十來歲的胡阿姨,年輕時,丈夫因工傷去世,她獨自一人把女兒桂花拉扯大,供她念書,還替她在縣城裡找了工作,連女婿也是她親自挑選的,花掉了幾十年的積蓄,置辦了一份厚重的嫁妝,讓桂花風風光光地出了嫁。後來,桂花生了個女兒,胡阿姨義不容辭,去縣城裡幫忙照顧,一直到外孫女上了幼兒園,她才又回到了礦區。
孤身一人生活了大半輩子,遇到了同在合唱團的、知冷知熱的馬大叔,兩人決定結婚把馬大叔的鋪蓋,搬到胡阿姨家裡來;把馬大叔的住房出租出去,平白地多了一份收入,可以用於改善生活。你好我好大家好,多好的事啊!
馬大叔的兒子十分開明,表示讚成。
沒想到,胡阿姨特地把女兒桂花叫回礦區來,跟她一說,女兒暴跳如雷、堅決反對,而且,惡語傷人“再婚,再婚!你這下了橋的老菜苔,臉皮老得像核桃皮,還想再婚?!我看你是頭腦發昏!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
胡阿姨被懟得血壓升高、手足冰涼,實在氣憤得很,沒忍住,回懟了桂花一句“我再婚,算上嫁給你馬大叔,也隻有兩次。你呢?你結了離,離了結,你已經結了四次婚,現在還單著呢!怎麼我們老年人再婚,就丟人?你們年輕人再婚,就不丟人?!”胡阿姨這一問,問得女兒桂花,張口結舌,答不上話來。因為,揭了桂花的老底,戳到了她的痛處,她竟然甩手打了母親一個耳光,還張口罵道“老不死的東西!閒得沒事乾,淨想歪心思!你態度這麼堅決,竟然為了一個外人,跟我撕破臉皮!啊,我明白了!隻怕,隻怕你們倆,早就勾搭上了!還跟我商量個屁呀!”
胡阿姨委屈得嚎啕大哭“沒有,我沒有!嗚……”
桂花依舊不依不饒,指著母親的鼻子,厲聲喝道“我警告你,隻要你敢跟姓馬的住在一起,就休想我為你養老送終!你,你死了,找馬家的兒子,送你去火葬場吧!”說完,她頭也不回,衝出門外,直接回縣城去了。
可憐的胡阿姨,一時想不開,當天晚上就上吊自殺了……
施恩想到了胡阿姨的悲慘遭遇,又想到了女兒施溪方才那一番真誠的表態“爹,您已經對得起我媽,對得起這個家了!我希望您,儘快從過去的感情中,走出來,再去尋找新的感情,新的戀人!爹,給我找個後媽吧!我,支持您!”
自己的女兒施溪,覺悟、思想境界,竟然與桂花,有天壤之彆,這讓施恩感到意外,也感到欣喜與驕傲。他很想趁熱打鐵,把自己再婚的打算和顧慮,跟女兒施溪好好談談,談出個眉目來。
可是,又一轉念
時間不對女兒是來找我回家吃飯的,也許,她早已餓得饑腸轆轆,沒心思聽我羅唕。
氣氛也不對我剛剛跟女兒說,思念亡妻,忘了時光的流逝,緬懷亡妻,難以自拔,以至於淚流滿麵。現在,馬上就換了一副嘴臉,與女兒商量如何去愛另一個女人,豈不顯得我朝秦暮楚、薄情寡義嗎?!
想到這裡,施恩隻是淡淡地對女兒施溪說“呃,這件事嘛,以後再說,以後再說。”
“以後,以後,您老是推脫,說是以後。我跟您隔得又遠,見麵又少。我真擔心啊,還有沒有,再來說這事的‘以後’!”施溪賭氣道。
多年以後,每每憶起此時,施溪都十分懊悔,不該說出這句話。因為,她一語成讖——果真,在父親的有生之年,她再也沒有機會,跟父親探討續弦的大事。
施恩聽了女兒施溪的話,倒是很不在意。他輕輕一笑,說“這個‘以後’呀,要不了多久。走!我跟你回家,吃飯。吃完晚飯,我就來跟你商量,我的婚姻大事。行嗎?”
施溪笑盈盈地回答“行啊!”
施恩做夢也沒有想到,另外一件更加迫切的大事,擺在父女倆的麵前,徹底打亂了施恩的計劃、攪亂了續弦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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