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下不太平,各地藩王節度使都齊聚京城,年節之際最易懈怠,我放心不下,宮宴結束前自請全城巡查。”
景明月搓了搓凍得通紅的雙手“我剛剛從北大營回來,外頭實在是太冷了,借你的神機營暫且歇腳片刻,過會兒還得去東大營。”
果然,她真正記掛的並不是他,而是京城時局的安定。
陸寒淵摸了摸景明月的衣領部分,覺得大概乾得差不多了,便換了袖口繼續烘烤著。
拋卻立場不論,陸寒淵從心底裡承認景明月是他見過最敬業的朝廷大員,於政事上絕對是夙興夜寐焚膏繼晷,基本無可指摘,竟然連這除夕夜這闔家團圓時刻都不歇息片刻。
他能猜到,好不容易過年,景明月自然是讓衡陽的其他人都在尚書府內好好待著,暗夜獨行的唯有她一人而已。
景明月看到了陸寒淵案上的魯班鎖,拿來三兩下就完成了拆卸重組,一切隻在電光火石之間,陸寒淵甚至來不及看清景明月手上的動作,隻覺得飄逸輕靈讓人目眩神迷。
“這個現在對你來說應該太簡單些了吧,下次送你一些難點的小玩意。”
景明月將魯班鎖重新放回案上,看見桌案上放著一隻酒壺,景明月用手靠了靠壺身,還是溫熱的。
“能蹭你兩口熱酒喝嗎?”景明月突然開口問道。
“當然可以。”陸寒淵聽著景明月的話突然覺得好笑“怎麼,宮宴上的那麼多瓊漿玉露,大人還沒有喝夠?”
景明月笑著將酒壺裡的酒直接倒入了一旁的酒盞內“你也知道宮宴上大概會是個什麼樣子。那裡的酒喝的太虛偽了,實在不過癮。”
“那……那是我方才用過的杯子,我給你找過一個乾淨的。
”陸寒淵起身,將景明月的鬥篷搭在自己值夜休憩的床上。在櫥櫃裡翻箱倒櫃找了一番,發現竟然沒有找到其他杯子。
他平日一壺一盞自斟自飲習慣了,景明月突然到訪,問他討酒時拿不出一個像樣的杯子,實在是有些寒磣。
“我幫你出去借一個。”
陸寒淵剛要抬步出門,被景明月一把拉住“這麼冷的天,不用麻煩其他人了。”
景明月晃了晃手中的杯盞,眨了眨眼“你不嫌棄我吧?”
陸寒淵一陣恍惚,他方才是喝了些酒,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並沒有醉,反而是神誌清醒得很,卻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看著景明月將酒斟入盞中,就著他喝過的酒杯一飲而儘。
陸寒淵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時節太過想念,以至於心裡眼裡都在念著小九,才任憑著妄念瘋長。
景明月眨眼時的調皮慧黠一笑他儘收眼底,可他認定那不是景明月會做出的表情。
景明月也經常笑。有時笑裡藏刀,一笑便是見血封喉的毒藥;有時又是春水梨花,含蓄溫柔,作為位高權重的衡陽長輩,關照後生循循善誘。
而絕大多數的時候,景明月都是那昆侖絕域懸崖峭壁之上的稀世雪蓮,冰清玉潔高不可攀,始終保持著獨屬於衡陽書院且身居高位的教養和矜貴。
但她從來沒有如方才那般笑過——似爛漫山花嫣然一顧,轉眼又隱入山叢倏爾不見。
那樣的笑讓陸寒淵仿佛看見幼時的小九,無論是把吃了一半的東西給他,還是拿過他吃了一半的東西,都會拉著他的衣袖,眨著圓溜溜如黑葡萄一般的水靈大眼,對著他撒嬌“三哥是不會嫌棄我的吧?”
陸寒淵躲閃著景明月的眼神不敢看她。
景明月知道陸寒淵在逃避什麼,她將杯子攥得很緊,以景明月的內力,隻要再稍稍用力半分,杯子就會在掌中粉身碎骨。最後景明月還是用儘自己的理智,將杯盞緩緩放下。她是千杯不醉的體質,此時竟也有些醍醐沉醉的迷蒙。
自嘲一笑之後,她還得保留著一貫的清醒。
“我要走了。”景明月褪去陸寒淵披在她身上的衣袍,同時從袖中拿出一個紅包,一起遞交給陸寒淵。
“這是今年的歲子錢。陸寒淵,歲歲年年,共歡同樂,嘉慶時新,萬事勝意。”
以往歲月都是三哥將平日省下的錢全部當作小九的歲子錢。這是景明月平生第一次給陸寒淵歲子錢。
新年裡,主人給奴婢發賞錢是大戶人家常有的事,一般是主人在座上端正坐好,奴婢跪在主人跟前規規矩矩地磕滿響頭,說上數句討主人歡喜的吉祥話,把主人哄高興了,主人才會將歲子錢當作賞錢分發下去。
在皇昭司過的每一個年也大抵如此,皇昭司以及內廷上上下下的太監宮女,都要在新年前後陸陸續續到陸擷英麵前磕頭領賞,再按照等級,朝著自己的上級跪拜磕頭。
陸寒淵能想到此刻的皇昭司除了聲色歌舞之外,應當也是那樣絡繹不絕磕頭連天的壯觀場景。
而此時,他就這樣站在景明月的麵前,沒有跪地,沒有磕頭,甚至沒有祝福她。是她主動拿出的歲子錢,祝他新年快樂,萬事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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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寒淵知道景明月是一個很能斂藏心事和情緒的人,他卻在景明月的眼中看到了隱隱的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