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漸小。
天色慢慢變得明亮起來。加西亞的嘶吼停止了,他依舊跪在泥潭裡,沉默的如同雕塑。
傑瑞以為加西亞結束了他的發泄,但是他看到窗外的加西亞在用力地摳著手心。
鮮血順著手腕向下蔓延,雨滴衝刷著血跡,但加西亞的衣服還是被染紅了。
傑瑞一驚,他衝向房門想要出去阻止加西亞這樣傷害自己,但艾琳拽住了他。
艾琳也凝視著那外麵的加西亞,她看到了加西亞的舉動,她知道加西亞在乾什麼。
“傑瑞,當初受傷的是加西亞老師啊。”
“他現在也在受傷啊!你看他衣服上的血跡,他在傷害自己!”
“傑瑞,當初手心被玻璃割傷的是加西亞老師。他的傷口沒有得到及時處理,那些玻璃碎渣在他的手心裡,他喝了一整瓶修複藥劑……那些玻璃渣和他的血肉長在一起了。”
“那他現在是,把那些玻璃渣摳出來?”
“嗯嗯。”
“可是……那很疼。”
“玻璃渣不會化作血肉喔。或許以前加西亞老師的手也疼過,但他應該不知道那是因為有玻璃渣。以後也會疼的,隻有徹底拔出來才不會疼。”
傑瑞怔怔地“哦”了一聲,然後不忍地轉過了頭。他依舊有些難受。
“可是……還有很多不疼的方法,現在又下著雨,這樣不會感染嗎?一定要這樣嗎?”
艾琳一時也有些猶豫。
“我不知道欸。但是他想要避開我們,即使他知道我們和他離得很近……這算不算一種想要獨自處理情緒的請求呢?我想尊重他的選擇,我相信他可以自己處理。”
傑瑞聞言也點了點頭,然而休特拿著加西亞家裡的修複藥劑走了出去。
傑瑞看著休特,又轉頭看艾琳。
“……誒?”
艾琳知道傑瑞是什麼意思。她用雙手捧著臉,眼神柔軟,聲音平和。
“休特很怕痛啦。他看著加西亞這樣,肯定想要讓他不那麼痛……但我不覺得這種程度的疼痛是需要被強製乾擾的。”
滴答滴答的雨聲擾亂了人的聽覺,在屋內的艾琳和傑瑞聽不清外麵的休特和加西亞在說些什麼,但靠著動作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加西亞拒絕了休特遞過去的修複藥劑。
……
加西亞走出門外的時候並不想把他手心裡的玻璃碎片拔出來。因為他還沒意識到他的手心裡還殘留著這種東西。
他隻是想要找一個地方釋放他心中的情緒,他的胸腔裡彌漫著苦澀和茫然,這些情緒像積水一樣,馬上就要決堤。
他想要大聲咆哮,想要流淚,想要說出他這些年的所有痛苦。他一定會很狼狽,很猙獰。他不想讓他的學生們看見。
至少現在,不要這樣。
所以他跪在花園裡,儘情釋放著他的情緒。但他很快感受到一種熟悉的來自身體上的疼痛。
他的手心抽筋一般疼。這種疼痛每次在雨天來臨時都要來折磨他一番,在失去記憶的過往中,他依靠著匱乏的生理知識,認為這是獨屬於他的生長痛,是屬於他的懲罰。
但是現在他知道了,這是因為有玻璃碎片長到了他的肉裡。所以他很堅決地劃開了自己的手心,想要把玻璃碎片從他的血肉中拔出來。
在這個過程中,有一瓶修複藥劑被遞到了他身邊。
加西亞抬頭看著拿著修複藥劑的休特,迎著雨水搖了搖頭。
“我不想用……修複藥劑。修複藥劑會讓傷口愈合,我怕還有玻璃碎片。”
休特垂眼看他,半晌,他收回了手裡的修複藥劑,拿出了一把匕首和瑪緹雅送給他的頂級鎮痛劑。
休特的語氣平靜
“那用這兩個。鎮痛劑和匕首。”
加西亞努力抬起頭。雨砸在臉上已經沒有刺痛的感覺了,唯一在痛的是他在流血的手心,傷口邊緣被雨衝刷的已經開始泛白。
加西亞把擾亂他視線的黑色發絲撥開,衝休特僵硬地笑了一下。
“謝謝你,休特。但是,我想要體會這種痛苦。我不能用鎮痛劑,如果感受不到疼痛的程度,我就不能控製力度。”
加西亞一直在手心的傷口裡摸索。
休特轉過身,像之前讓加西亞說“沒什麼大不了”時那樣把空間留給了加西亞,但他要確保加西亞的安全。
加西亞被撕裂的痛感襲擊。他認同休特說的話,人的本能是趨利避害。所以他會回避,他會拒絕讓他覺得疼痛的事情發生,他會選擇遺忘。
但他同樣會為了更好的未來而放下過去,他會為了以後的不再疼痛而承受現在的折磨。
圓鈍的硬物抵住了加西亞的指尖。尖銳的玻璃碎片被他的血肉磨得不再具有割傷人的能力,但還是能讓他痛得無法伸直手掌。
而他一直不知道。他把這歸為自己的過錯,他總是在責怪自己,他把自己定義為一個卑劣的、怯懦的人。他總是不夠勇敢。
他到現在為止的人生好像都沒有掌握在他自己手裡。他被祖父的死亡束縛,被阿達梓的欺騙困在原地,無論他怎麼努力,他總會兜兜轉轉地回到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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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現在知道了,他的身體裡的暗瘡來自於一段他想要忘卻的記憶。
加西亞閉上眼睛,他感受著玻璃碎片的形狀,然後狠狠把它拔了出來。
血液湧動。
休特聞到了泥土和雨水的腥氣都蓋不住的血的味道。
他轉過頭,看到加西亞一隻手拿著一塊不規則形狀的玻璃,另一隻手血流如注。
“還有其他碎片嗎?”
休特平靜地問著,透過玻璃看到了在房間裡著急地向他揮著手的傑瑞。
加西亞喘著氣,搖了搖頭。
休特利落地俯身,在加西亞的手心倒上了恢複藥劑和鎮痛劑。
加西亞說了謝謝。他臉上的眼淚比掉落的雨滴要大很多,但他墨綠色的眼睛卻清爽的像被陽光曬乾的稻草。
他笑了起來。他這次笑的一點兒都不僵硬。他舉起了手裡的玻璃,像一個勝利者。
“休特,這塊玻璃,我想給它起名叫阿達。我想要把這塊玻璃埋在花園下麵。”
“可以。”
……
“他們說啥呢?離得太遠了也聽不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