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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六 生死無間(1 / 1)

她有些哽咽,短暫地轉開了眼,“我什麼都不知道,還是一衡這兩日才告訴我,爹當時還留下一封絕筆信,他是想以一己之死來換青龍穀之平安,他是打算死在你手裡的。”她稍稍壓製情緒,再望住夏君黎,“假如——我是說假如——他真的還另有計謀,計劃用‘假死’來欺騙你,他總也應要先到了你的麵前,叫你看見他‘死’了,才算達到目的吧?怎麼會在離開青龍穀還不滿三個時辰、距離臨安、距離你那麼遠的地方就先‘死’了呢?再退一步說,哪怕他是臨陣脫逃了——哪怕他真的貪生怕死,連與你交手都不敢,他也定消安排好手段要讓你知道他‘死’了,這‘死’才有價值啊,可最後呢,最後你一點消息都沒得到,長驅直入了青龍穀,那他圖什麼?這根本說不通!而且——他哪來的‘逐血’呢?他更大可不必還用‘逐血’來嫁禍於你,反越發將你與青龍教都推入了再不可彌合之深淵——不管他出於什麼目的,他都絕不至於再這般火上澆油,因為——因為我,還有我娘,還有一衡,還有一飛,我們當時都在青龍穀,我絕不信他會這樣害我們!”

“你是想說——他不可能是自己選擇假死的,是麼?”夏君黎鎮靜著。

刺刺垂首“嗯。”

夏君黎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假如不是他自己,那隻剩一個可能了。”

刺刺抬起眼“你是說,他隻能是在去見你的路上遇到了意外——遇到了那個真正想要火上澆油、想要將我們都推入深淵的人,那個人‘殺’了他,但不知為何又幫他‘活’過來,那個人——就是瞿前輩?”

夏君黎這次沒有沉默“不是。”

刺刺雙眼微亮“不是?”

“確實有人想要‘火上澆油’、想要將我們‘推入深淵’,但那個人不是瞿安。”夏君黎緩緩道,“之前我的確覺得他是謀劃了一切的‘神秘人’,也是他殺害了單先鋒,因為如此一切便都說得通。可是——如果他又將單先鋒從你們眼皮底下活著帶走了——意味著他當時曾混入青龍穀,並且停留了至少一兩日,才可能將人‘起死回生’,甚至‘偷天換日’。現在想來,以他的能耐,當然做得到,易容也好,敏覺也好,他都不會露出破綻,你們的人幾乎不可能發現他。那麼——他在青龍穀做些彆的事應該更容易。便設想假如他真是那個想要火上澆油、想讓我和你們都越發跌入深淵之人——他知道拓跋孤當時還剩一口氣,會怎麼做?”

刺刺咬了咬唇“定然會暗下殺手,不會容教主叔叔活下來的。”

“但拓跋孤沒死,這便大大不合理了。我想,他若有心,青龍穀當時應該沒有一個人能攔得住他——就連淩大俠,當時要全力運功救人,恐怕也應對不了。他甚至不必當真行刺——他若礙於淩大俠在,哪怕隻擾亂一番,但凡弄出些風吹草動,拓跋孤都凶多吉少。”

刺刺麵色微白。便是想想亦覺後怕至極——在青龍穀群龍無首、最最混亂易碎的幾日,假如“神秘人”竟也身處穀中,他豈能不再給處於崩塌邊緣的眾人最後一擊?教中正是因害怕有奸細混入趁火打劫才在隨後封穀不容任何人出入,可那其實已是太晚了,眾人撤退時,瞿安多半便已在其中——除了拿拓跋孤的命,他隻要隨便對飲食、藥材動些手腳,穀中便要多出不知多少傷重不治——而根本不會有人發現內中有鬼。青龍教一蹶不振之同時,這筆賬更要更沉重地壓至夏君黎頭上,神秘人之陰謀,豈非更大大得逞?她不敢想象假若拓跋孤當真死了青龍穀會如何,自己和夏君黎此時還能在這裡心平氣和說話之可能,恐怕更渺茫十倍。足堪慶幸的是,這世上似瞿安這般本事的人還不多。他看來誌不在此,那個真正的神秘人,也終於因種種緣故,沒能將青龍穀徹底毀滅。

“也就是說……正因為瞿前輩當時在青龍穀,恰恰證明了……他不是‘神秘人’?”刺刺喃喃道,“那麼,他又是怎麼……牽涉到爹‘假死’這事情裡的?真正的‘神秘人’,到底是誰……?”

“他雖不是神秘人,但定然知情。”夏君黎道,“隻是不知為何,他始終不曾說,明知我懷疑了他,卻也不辯白,好像——好像是在維護那個真正的凶手。至於他幫你爹‘假死’這件事……”

他躊躇了一下“反正肯定不是為了騙我,因為我當時連你爹‘死’都不知道,更談不上‘假死’;也不是為了瞞你們青龍穀——‘假死’是為了不用‘真死’,你們該是這世上最不希望單先鋒死的人了,這一步用在你們那多此一舉。剩下的,當然隻有騙那個希望他‘真死’的真凶了。這個人同瞿安想必有些交情,令得他定不肯說出是誰,可交情卻大概比不上他與你爹,令得他冒險也要將你爹救下來。他多半是搶在那人致命一擊之前先用你說的‘心脈五針’封死了你爹的呼吸與脈搏,造成他已死之假象,以期瞞天過海。看來——他確實成功了,時至今日,沒有任何人知道你爹還活著。隻不知道是哪裡出了錯——或者是後來又發生了什麼我們不曉得的事情,令得單先鋒——卻是這般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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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情……”刺刺出神看著單疾泉低語,“他與爹若真有那麼好的交情,爹為什麼從來不……”

她忽然想起什麼“還是不對啊。爹的‘屍身’被發現那天,教主叔叔、淩叔叔、程家的嬸嬸都在,都看見了,沒有一個人提起過‘心脈五針’——這針雖然埋得很深,但若是仔細驗看,不至於完全發現不了,就算真的沒有發現,‘心脈五針’假死所呈之死因乃是心脈斷絕,可爹當時的‘死因’,據錄說是‘窒息’而亡,所以才有說,是‘逐血’那一劍刺穿了肺所致——這與我們這猜想,豈非又南轅北轍了?”

夏君黎默然一會兒,道“單憑我們猜,終究是得不著全部真相,如今卻不知還能不能再追上瞿安了。我實是看不懂他,他既然不是‘神秘人’,又沒有在此地謀劃暗造什麼機密火器,那他從一開始就根本不必與我動手才是。但叫能說清整件事情的始末,加上你爹人在這裡,我難道還會不信他麼?”

“因為他……”刺刺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是他不相信你。”

夏君黎怔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他怕我知道你爹還在——還會想殺他?”

“你會嗎?”

你會嗎?刺刺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那雙眼睛就這樣直直地看著他,好像要看到他心裡。那麼久以來,他們都以為單疾泉死了。死了,他便沒有辦法恨他了,也沒有辦法再向他追問任何事、清算任何事、比拚出個誰比誰更值得一恨,好像一切都一筆勾銷了。可是——他現在活了。哪怕是沒有辦法開口地活著。幸好是還沒有辦法開口地活著。他還來不及去想——他活著意味著什麼,可是現在他知道他活著意味著什麼了。

意味著——刺刺的心裡,那度衡的另一頭,又有了分量,於是,再也不能毫無懸念地傾在自己這一邊了。

他苦笑了一下。“不會。”他回答,“我隻覺得不公。”

他隻覺得不公,不是不公於單疾泉為什麼能活過來,而是不公於,為什麼活過來的是他,卻不是顧笑夢。但他又有什麼資格覺得不公?他自己——才是最不該被原諒的那一個。如果顧笑夢可以活過來,他願意將自己的性命去換。這句話他已不知在心裡重複了多少遍,可那永遠隻是個妄想。

原來瞿安剛才說,“你心裡分明有恨”,是這個意思。原來,在所有人的心裡,如果單疾泉活著,我都應是不會放過他的。難怪瞿安拚死要與我一戰也不肯容我接近這間屋子,更不肯吐露一絲半點單疾泉活著的線索,直到——發現刺刺過來——他才忽然變了主意。他不相信我。他隻相信刺刺。刺刺當然絕不會容任何人傷害單疾泉一星半點——包括我。所以瞿安才終於肯退走,將單疾泉完全地留給了我們。

此時最感到坐立不安的當數已經在一旁聽了這半天的衛楓。他早就覺得自己是不是不小心知道了太多不該知道的,奈何那兩人隻顧說話根本不顧他,他實在連個退出屋子的機緣都沒有。這會兒那兩人倒是不說話了,可四目彼此相對,氣氛實在僵得詭怪,他覺得這會兒再說“我是不是要回避一下”隻會越發詭怪,而且——都到這時候了,似乎也太晚了。

“要……要不要……先帶單先鋒下山?”他試著插了句話,“城裡良醫多,或許有人能看出單先鋒是什麼緣故昏睡……”

夏君黎確實看了他一眼。“衛少俠說得沒錯。”他向刺刺道,“正好馬車還在,先帶單先鋒回城吧。”

刺刺沒動“回城……能去哪?”

她轉開眼“爹的消息眼下還不宜走漏,城裡人多眼雜,我不是很放心。”

若要夏君黎說,這會兒就該把單疾泉活著但是昏迷不醒、正在求醫的消息放出去,那個“神秘人”若是得知,定消驚慌無已,害怕人若醒過來說出了事實他便無所遁形,便要想方設法要來置他於死地,隻消守株待兔,多半能等到他自投羅網。可——他也知道,對刺刺來說,父親失而複得,眼下又有什麼比他的安全更重要?她當然絕不會願意將單疾泉作餌,哪怕隻是萬一的可能,她也不會讓他再陷險境。

“那就不去城裡。”他便道,“如何安置,你決定就是。”

“真的由我決定麼?”刺刺抬起眼來看他。

“當然,他是你爹。”夏君黎道,“若要我幫忙,便隻管告訴我。”

“如果……我想帶他回青龍穀呢?”

夏君黎心中微微一沉,但還是道“那就回青龍穀。”

刺刺得他這句話,一時反而不知該再說什麼了,便默默無聲,收拾起途中照顧單疾泉或用得上的一應器具,那麵衛楓識趣兼也算找到個理由,忙道“我去把車套起來。”匆匆向外走出。夏君黎恍惚了一會兒,上前,將單疾泉扶起,準備負他出去。他恍惚於,此時的一切從未發生過,卻又似曾相識——依稀好像,是上一次他要送刺刺離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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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要走了麼?隻不過——才相聚了這麼幾日,那時不是還說,無論如何都不再與她分開了?

可他——卻比上次,更無法靠近青龍穀了吧。

刺刺這時候卻突然停下來了。“一衡……”她嘟囔了一句,“一衡還在你這裡,這事……總要先告訴他一聲。”

她忽然卻坐下來了,好像有點受不住這抉擇的分量。然後,連坐都坐不住,突然蹲在了地上,縮作一團。夏君黎嚇了一跳,放落了單疾泉去看她“怎麼了?”不防刺刺陡地將他抱緊,哽咽道“君黎哥,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已經承受過這世間的大喜大悲,卻不知為何,還是無法承受住再一次大悲大喜。她發現她擁有的選擇永遠彼此相悖,她的每一個決心,永遠都會被未知衝淡。

“那就先不急,再想想。”夏君黎安慰她,“還有時間,不必這麼快決定。”

“我不能回去啊,我怎麼能再丟下你不管呢?”刺刺哭道,“我隻是覺得……覺得那時候沒有見到爹‘最後一麵’,甚至他已經‘不在’了,我都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種什麼都已做不了的痛苦,我很想很想能彌補,我很想很想……這一次,要好好照顧他,保護他。我從來沒有……沒有不相信你,我就是想著回家或許對他最好,對你……也最好。我不想迫著你與我感同身受,定要你與我一樣待他,他畢竟……曾那般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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