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我有公文在此——聖上有旨,無論如何也要捉到此人,若有攔阻——”
那張大人沒把後麵的話說下去,但威脅之意已很明顯。這邊君黎等人已是心中震驚,暗想程平不過徽州一個小小少年,怎會令得當朝天子下旨捉拿?
但此刻也無暇細想。畢竟這張大人手裡的隻是公文,並非聖旨手諭,便此就要搜府,顧世忠是萬萬不肯答應。可是此人手底勁紮,外麵又有不少援兵,真要動起手來,未見結果便好。他見鄭膽等人已然兵刃出鞘件件指著那張大人,心中忽然一動,也將手中劍身一橫,道“大人若要強搜,那也休怪我等不客氣。”
張大人便轉頭來看他。他麵帶篤定之色,原未將這道士放在眼裡,原不過隨意一瞥。但一瞥之下,目光竟是被粘住了——被那露出了半截的烏黑劍鞘。
他不得不將目光移到君黎臉上。君黎沒有說話。他看這張大人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已經不必說了。
這張大人將君黎看了數久,方長長歎了口氣,道“烏色一現天下寒——人在青龍穀,劍在徽州城——算他高明!”
他說完一轉身,到門口向眾騎招一招手,頭也不回,一行人便儘數離去。
君黎鬆下一口氣。狐假虎威固非他所願,但當此情形,也唯有此一途。他原擔心這張大人不買淩厲一個江湖人物的帳,見他退去,才確知淩厲那日借劍之舉,委實並非他狂妄。
其實淩厲若非殺手出身,也便罷了;但究竟傳說太多,常聞自他手底下常有官富家大人物死得神不知鬼不覺的,如今這張大人見了,又如何不身上一寒。
“爺爺,方才是怎麼回事?”顧如飛才剛從後院出來。“我聽人說有官兵來搜人?”
“如飛,你好好去忙爺爺方才交代你的那些事兒。”顧世忠麵色沉重道。“那些官兵一時半會兒該不會再來,爺爺要出去一趟。”
“出去?但……”顧如飛有些訝異。“昨晚上的事情都還未——毒是怎麼下的,都還未查明,難道現在還有更緊急的事情?”
“……君黎現今也在,總之,你們加緊調查此事,我不多時便回!”顧世忠口氣轉硬,便向外走去。
“義父!”君黎跟到門口。“義父難道是要去——青龍穀?”
單看顧世忠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並未猜錯。
“什麼,爺爺,你要去青龍穀?”顧如飛也跟上前來。“去那裡乾什麼!”
“照眼下情形看來,青龍教很可能處於險境。”顧世忠道。“教主不在穀中,恐怕官兵和黑竹會勾結,會趁虛而入,我必須要去看看。”
“青龍教險不險,又關我們什麼事?青龍教主那般對我們,早就不將我們放在眼裡了,爺爺又何必管它生死!”
“住口!”顧世忠怒道。“如飛,我平日是怎樣教你的?顧家先是青龍教的顧家,然後才是顧家自己的顧家,是徽州城的顧家!當年的事情原是我們對不起青龍教,無論如何,我不能坐視青龍教陷入險境而無所作為!”
“但青龍教主可未必在乎啊!”顧如飛仍然爭辯道。“他不是自以為厲害麼,又不稀罕我們。如今爺爺都久疏江湖,官兵和黑竹會,哪一個我們都惹不起,若再惹這些麻煩,這麼多年辛苦創下的家業不是全毀了!”
“混賬!”顧世忠火起,抬手便“啪”一個耳光打了過去。“你姑姑人便在教中,還有青龍教的那些叔叔伯伯,都是你爹和你爺爺好友,你自小受他們照拂教益不多麼?如今他們身入險境,你沒有半點擔憂麼?你爹生在青龍穀,死於青龍穀,屍骨也葬在穀中,教主每年容你入穀一次去拜他,你又忘了?便不為了彆人,你便不想想你死去的爹,不想想他如今會否慘遭踐踏?”
顧如飛捂著臉,顯然心中仍是不服,聲音雖低了些,還是抗道“但我是為了爺爺著想……”
“如飛。”顧世忠語氣沉下來。“爺爺說過,無論何時,隻希望我們顧家的子孫,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做人做事但憑一個義字,而不是一個利字。你年紀還小,又不是青龍教的人,說出那些話來,我不怪你。家裡的事情,並非不要緊,我也是要你留在這裡,好好查清昨晚之事,但青龍穀那邊,爺爺是非去不可!”
他說著,轉頭道“君黎,你和如飛——”
“我陪義父去青龍穀吧。”君黎已道。
顧世忠一頓。“君黎,青龍教與你可是半點關係都……”
“他們誌不在此,家中暫時不會有事,青龍教如今才是凶險難測,不止如飛,我也一樣不想見義父孤身涉險,但既然勸不動,那便隻好同去。”
顧世忠見他語調雖不高,但語氣堅決,想了想,點頭道“好,君黎與我同去。如飛,你莫忘了我交待你那些事!”
“老爺……”一旁鄭膽等人道,“我們也與您同去……”
“你們留下,幫小少爺!”顧世忠回應得不容反駁,話音一落,人已走出。
君黎默默不語地跟在他身後,直到離家很遠,才開口道“義父是知此行凶險,才不讓他們同去的吧?”
“未必是凶險,隻是情況不明。”顧世忠歎了口氣。“不過你有淩公子寶劍傍身,我倒還不太擔心。”
隔了一忽兒,他又道“隻是君黎,你才剛回來,便要你遇到此等麻煩事——待改日查到了昨日酒筵是哪裡出了問題,我定將那當事之人解了來,由你處置!”
“義父,這算哪裡話。”君黎道,“我……說來,我十幾年未歸,早是不孝已極,義父竟仍視我如子,君黎實在慚愧無地,但求能替義父稍儘綿薄,分憂解難,也緩去些心中疚意。”
“其實……君黎,如今你大可不必這般。當年收你為子,其實也是我頭腦一熱。後來細想,你原是無所牽絆的方外之人,忽然套以世俗桎梏,本是難為你。如今如飛也大了,我已給他定了親事,加上你姐夫那邊,也答應他第三個兒子一飛跟我們顧家的姓,你便放寬心,義父這裡,你隻有暇便來看看就是,可不要有所顧忌。”
君黎默不作聲隻點點頭。若論這世上有誰對自己好,除開師父,也便就是自己義父了吧。但他想到這裡,卻忽然一個驚覺,停下步子來。
我會不會害了他?他忽地想。“我沒見過如你這般凶險的命盤,命中儘是大劫,件件都足以令你這條性命戛然而止,或者就是令你身邊親眷慘遭不幸。”——這句話,他並沒有忘。義父算是自己至親嗎?若與他這般親近,會招來災厄嗎?昨晚上遇到的事情,是不是本就是因為自己心血來潮來參此壽筵而起呢?
“怎麼?”顧世忠也停步。
君黎搖頭。“沒,沒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