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已經有幾個認得的過來,不無同情地向他行禮“人死不能複生,顧少爺務請保重身體,節哀順變。”
君黎呆呆瞪著這些人看了許久,像是要說什麼,但最後,卻一句話也沒說,連半個禮都沒還,反抬抬手將人推開,便向門外走。
滿堂人都詫異地看著他,暗想顧世忠這義子莫非是受不了打擊,一時失心瘋了。就連顧笑夢也愣了下,忙站起身來,喊道“君黎,你去哪!”
君黎停了一停,卻沒回頭,隻道“我要走了。”
“什……什麼?你說什麼?”顧笑夢詫異莫名。他是懷抱烏劍,背負竹箱,一副要走的樣子,可是他後頸留給自己的慘白之色,就像預示著他下一刻就會血儘而枯。這般重傷的他,要走哪裡去?
“舅舅,你怎麼了?”刺刺追過去道。
“我不是你舅舅。”君黎冷冷地道。“我跟你們顧家,一點關係都沒有。”
堂中一靜,隨即是一片嘩然,顧如飛已經先忍不住跳起身來,喝道“顧君黎,你說什麼!”
“我說,我跟你們顧家,一點關係都沒有。”君黎平平靜靜地重複了一遍。“顧公子是聽不懂嗎?”
“你……我爺爺他怎麼待你,你有沒有良心?他怎麼死的,你知不知道!哼,我們原本過的好好的,便是為了你這個所謂的義子,他才送了性命!他現在躺在這裡,你頭都不磕一個,香都不上半炷,就想這麼一走了之了?”
“如飛!”滕瑩皺眉低聲喝止他。
君黎低低冷笑了聲。“你爺爺,與我何乾?”便即邁步。顧如飛益怒,上前便要抓他,橫地裡卻被刺刺閃出張臂一攔,疾言道“表哥,你不知道舅舅有傷?”
“嘿,‘舅舅’,‘舅舅’——他都說了不是你舅舅了。是啊,他又不姓顧,他說走就走,跟我們家半點關係都沒有——我看他是傍到更好的靠山了吧?他有了那烏劍——多威風!卻隻怕淩前輩見了他這不義不孝的樣子,也要後悔把劍交在這種人手裡!”
顧笑夢猶自不信般地看著君黎,上前兩步,語聲喑啞道“君黎,姐姐不信你是那樣的人,你若有什麼緣故,便跟姐姐說,就算真要走,也晚些我們從長計議……”
“如飛說得很對。”君黎的聲音隻是冷冰冰的。“我沒生在顧家,沒長在顧家,顧家與我本來就沒什麼關係,誰生誰死,我也不在乎。這個地方,我便一刻也不想多留,你就當我沒來過,不認識我,也彆再自稱是我姐姐,我可消受不起。”
“你聽聽這可是人話!”顧如飛怒道。“爺爺真是看走了眼,怎會讓這麼一個人進了我們顧家的門!”他說著,似乎仍然意猶未儘,又跟了一句道,“你要走便走,顧家往後也不會認你這般子孫,你這種叔叔,我呸!”
若不是礙於刺刺還擋著,他大約真要上去啐他一口。不過君黎隻是充耳不聞,早已走出遠了。堂中眾人隻是各各哀歎,便有人道“顧老爺子命苦,大兒子年輕有為,卻不幸死得早;如今這義子,雖說是個道士,便先前見了,也彬彬達禮,還以為是個君子樣人物,結果老爺子一死,這嘴臉便換得這般快!老天也真算是瞎了眼了。”
刺刺也知君黎已走得遠了,放下手臂來,與顧笑夢對望著,隻見她眼裡俱是不敢相信。她心中也是一痛,忽然憶起方才君黎在自己臂上那重重的一抓,咬唇喃喃道了句“我便是不信。”忽回頭便追了出去。
“表妹!”顧如飛喊之未及,自己不好離開,也隻得怒氣衝衝地回轉來。
君黎出了門便走得飛快,奈何血氣似乎不足,便方才說那幾句話,似乎將他整個人都掏空了一般。刺刺追出來,他才剛剛拐過街角,被她輕易地一把拉住袖子,喊道“舅舅!”
他便沒了力,隻能仍舊用方才那種冷冷的口氣回應道“說了不要叫我舅舅。”
“舅舅,我便是不信。”刺刺完全未理會他的話,語氣中帶了哭腔。“我認識的舅舅,可不是這樣的人,不是的!”
君黎似已沒了氣多說,隻將袖子一抽,無力道“離我遠點。”
“舅舅……”
“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君黎忽然如被激怒,似有滿腔怒火要發作,似有滿腔不甘要傾訴,將一張蒼白的臉驀地轉過來對她吼著,如同變成了凶神惡煞,將五官都擠得猙獰。
“我再說最後一遍,我不是你舅舅,我不姓顧,我跟顧家,跟你們,都一點關係也沒有,夠—清—楚—了—嗎!”
他咬牙切齒地想留給她一個惡狠狠的眼神,但也許有些事情真的是天生裝也裝不像,當這樣回身與她相望,他竟幾乎要無法與她四目相對。他不知道,若她聽出那最後一字一頓的口氣其實不過是他要掩飾聲音的發顫,她會如何?
但刺刺終於隻是定定看著他,不再說話了。就如同離岸前最後一道船索也已解開,他知道,她的沉默,代表著他終於無法回頭了。那水波一定會將他推得越來越遠,再沒有什麼力量能將他拉回。
他害怕無法壓住心內潮湧,匆匆轉身便走。刺刺便在這街角看他的背影遠去,如同那一日他在那偏僻的小酒館門口看著她。
隻是,她雖然不再說話,不再挽留他,卻並沒有錯過,在方才一刹的對視中,他那雙忽然轉濕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