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老也沉默了半晌,道“你先不要懷疑大哥,他讓我暫緩刻字,也許有彆的原因。反正方才他看見你來了,便說了一句,‘終究還是你’,我想這決定他應該不會變更了吧。”
也許一招之差,就真的不是我了。沈鳳鳴心道。也許“金牌”這個位置,正是他利誘婁千杉的條件。也許今晚這陣勢開著大門,原本等著要來的人,是婁千杉。
“真可惜啊……”他忽然喟然一歎。
“可惜什麼?”錢老不由問道。
沈鳳鳴沒有回答。他隻是來回摸著自己臂上的傷,就像為了什麼事情,來來回回地下不定決心。
已轉了五更,整個郊外靜得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張庭既是大宋命官,想必是偷偷潛入金境,如此深夜不可能帶著兩個俘虜悄無聲息再入金人把守的城池,所以君黎和刺刺料想他定不經陳州城,便沿小道向南去了。
但陳州城往南,就算是小道,也交叉縱橫,並無規律,一望之下,哪有蹤跡可循。君黎把這一帶仔仔細細想了個遍,才道“若他們沿著最快的路途往南行,此去百裡左右的小縣項城是必經之路。我們先往那裡追吧”。
兩人運起輕功,雖已行到極快,但到了項城,還是覺出夜色退去了少許——縱是冬天,天也快亮了。
縣上已有些早起的人活動。兩人分頭打聽了下,但夜裡的事情,又哪有人曉得。君黎直問到西頭的小賭坊門口,才有人說看到昨日剛入了夜就有來曆不明的車馬在此逗留。
少頃會合,刺刺聽聞便麵有憂色。“這樣說來,這車馬很可能是在此接應的。他們如今想必已經上馬趕車,逃之夭夭了,我們倆都跑了一晚了,怎麼追得上!”
君黎似想到什麼,將她手一拉,道“你過來這邊。”
刺刺將信將疑跟過去,隨他走過兩個弄口,見他手一指,她眼前一花,隻見那小巷裡竟安安靜靜立了一匹配鞍褐色大馬。
“方才見一個金人進了這家後門,好像是他的馬。”君黎道。
“有馬就好,管那麼多!”刺刺已經幾步就跑了過去,上下一看,道,“運氣真好——你先去大道上等我,我牽馬出來我們就走。”
她說著就悄悄開始解那韁繩。君黎退到外麵道上,過不多時,隻聞馬噅之聲大作,刺刺叱著馬,遠遠看見了君黎,便作著手勢喊道“先跑,南麵城口等我!”
他依言先向南快速掠去,一邊回頭看她。刺刺一人一馬到了大道上,隻見她翻身便上了鞍,那馬撒開了蹄子跑,隻看到掀起的塵土中,好幾個金人打扮的正在奮力疾追。不過刺刺騎術頗佳,很快將一眾人等甩在後麵,眼見要越過君黎身邊,她高聲喊道“君黎哥,上來!”
君黎見她已經伸出手來。他並沒騎過馬,好在如今他隻要“上來”就行,當下覷準了那馬匹奔跑來路,騰身而起,半空中才將手與刺刺的手一握,借她之力調整了位置,另一手百忙之中在馬背上一搭,身體落下時,堪堪輕巧在鞍上一坐,便道“好了。”
這一下輕身功夫委實用得漂亮,連刺刺都吃了一驚,道“君黎哥,你——原來身法這麼好?”便身形往前一弓,正待雙腿將馬腹一夾,君黎卻道“但我——沒騎過馬。我再要怎樣?”
刺刺回頭道“抱著我。”
“啊?”君黎有些措手不及。昨日與她握著手,他倒真的沒覺得什麼,但忽然要抱著她,他究竟並非全不懂得男女之防,便就尷尬起來。
“快抱著我啊!”刺刺已經急道。“你想被甩下去麼?”
君黎隻得伸手環住她,低低道“就這樣麼?”
“抱緊。”刺刺說著,一夾馬腹,策韁飛馳。一眾金人將將追到城口,隻聽一迭連聲聽不懂的話語似在罵些什麼,隻是這馬確實跑得飛快,便一忽兒,已然再也聽不見了。
“張庭他們是馬車,我們是馬。”刺刺道。“我們應該比他們快的,隻要找對了路,一定能追上。”
“是啊。”君黎隻得道。“隻可惜我們是兩人一騎,恐怕馬的後勁要不足。”
“要什麼後勁,左右也就是這小半天的事情——沒辦法,要追上他們隻能不愛惜這匹馬了。我告訴你啊,君黎哥,我的騎術可是比二哥還好的呢!”
君黎便未再說話。身邊景物隻嗖地一聲便向後掠去——若說她騎術不好,他大概還不相信呢。
便三日之前與她偶然重逢,他哪裡想得到今日就會與她二人一騎去尋程平和無意;那時慌得要拒她於千裡之外,又怎料到會在這樣的情形下,以一種由不得自己選擇的方式,和她靠得這樣近。
他什麼也未想。也未敢想。緊緊摟抱的身體,是否柔軟,是否溫熱,此刻的他,大概都是回答不出來的。旁人遠遠看來,也許會以為是他在保護著懷裡的這個她吧——可是卻原來不是。原來自己雖然學了三個月的藝,雖然早就今非昔比,雖然相信已經能對付大部分的危急——在這個時候,卻原來還是在依靠她。
這個策馬疾奔的刺刺,和那個在鴻福樓,那般勇敢地便衝了上去的刺刺,真的是完全一樣。該說她很厲害麼?可是不知為何,這般颯爽著的刺刺,此刻讓他憶起的,卻是那日在鴻福樓上她枕在自己臂彎之中,嬌弱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