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自然是用不到十四弦琴的,所以秋葵頭一次在此地見那琴,也覺驚訝。她隻是從道理上曉得十四弦琴的彈法,卻其實從未見過,誰可料在朱雀這裡竟會有?回想當時那一具交手時被損壞的琴,看上去比今天這具還新些。
朱雀似乎注視了這琴一會兒,方道,白霜當年來朱雀山莊,就帶著它。
秋葵微微一驚,麵色不動,隻盯著他瞧。
朱雀卻又一笑,道,她藏在背包裡,我起初不知道是什麼,後來偶然見她拿了出來,才知是琴。
他指頭似是無意在弦上微微一撥,發出“琤”一聲響,聲音綿長攜有回韻,嗡嗡不絕。
“我便讓她彈奏一曲來聽,她竟不肯,說是昔年與師父爭執輸了,暗自決心再也不在人前奏琴。我當然不允,逼她彈奏,她最後也沒辦法,隻得從我。”
朱雀說到這裡,忽然抬頭道,她的師門想來離朱雀山莊所在的冰川也不在遠,我想她當年肯跟著卓燕不遠萬裡到那苦寒之地來,原也抱著哪一天就能回師門去的心。——想來,你便是她悄悄送去師門的吧?
秋葵聽他說得當真,略感不安,隻道,我不曉得。
好在朱雀沒再追問些什麼,隻又望了望琴,道,她那日不得已隻能奏了琴,那曲子我本沒聽過,原是不解其意,隻是覺得聽來有些悲,後來她又和琴而唱了辭,我才知曉大概。
是什麼辭,你還記得麼?秋葵問道。
朱雀微微凝思,似乎想得入神,隔一會兒,方轉回目光來,開口道,我記得。
他停一停,念道
行行循歸路,計日望舊居。一欣侍溫顏,再喜見友於。
鼓棹路崎曲,指景限西隅。江山豈不險,歸子念前途。
凱風負我心,戢枻守窮湖。高莽眇無界,夏木獨森疏。
誰言客舟遠,近瞻百裡餘。延目識南嶺,空歡將焉如!
秋葵聽得一愣。這一首歌辭她卻沒聽過,不過看其中的意思,就是煩惱自己離家極近卻有重重阻礙無法回去。她雖不知昔年的朱雀山莊在什麼地方,可泠音門的確也是苦寒之地,想來真的是極近的——白霜始終沒有回去,那所謂阻礙,隻在她自己心裡吧。
隻聽朱雀又道,這一首五言原是前人所作,她不過借此聊表心思,不過唱得有些淒,我不太歡喜,到一半時便叫她不要再唱。嗬,她真是要強之性,我要她不唱,她反而非唱不可了;非但要唱,而且還以魔音挑釁於我。
他說著看了秋葵一眼,道,你今日的功力,與她方來我這裡時差相仿佛,但她音中之變化,卻比你豐富得多,並非隻有簡簡單單的那麼幾種而已。要知人心是極為複雜的一件東西,任意一種情緒皆可挑釁撩撥。不過想來,她也沒空教你那許多。
我自然知道魔音的變化,可是……那許許多多的情緒又有什麼用?秋葵反駁道。我用魔音,不外乎是為了控製人,或是傷人——我可沒那麼多時間去搞那些個……
她說到這裡,忽然一緘口。沒錯啊,她的確沒時間也沒必要去搞那些個花樣十足的挑釁撩撥,如果她真的隻要那簡簡單單的目的就好。可是……可是……
她想著,臉上忽然泛起陣潮紅。那或許是白霜與朱雀之間一段無法言說的曖昧。白霜的所有情意或是那些心緒的細微變化,都融在了那琴聲中,歌聲裡。她高傲到無法說出,卻卑微到無處不說。朱雀既然明白,既然聽出了那種種“豐富”的情緒,那麼他就該算是她的知音人吧?他必也曾接受了她的挑釁撩撥,否則,又怎會走出後來那一整段的冤孽?
你真的覺得那些沒用?朱雀似乎並沒有在回憶當年的情事,隻是肅然問她。
呃,我……秋葵一時未反應過來,鈍了一下,才道,是啊。
那你的一切出招,就都不會出乎對方意料了。朱雀道。縱然頭一次或能讓人心中驚異,可是那些功力與你相當的對手,到得後來,便能有足夠的把握勝你——因為你太淺了,太輕易讓人看懂。而魔音是“心念”的功夫,你不能在心念上輸得這般輕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