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黎穿著一身黑衣,更顯得身形消瘦,臉色蒼白。他像是膽怯到甚至不敢邁步走進,隻是站在門外,沙啞著喉嚨“我能救她。”
這聲音才讓夏錚忽然抬起頭來,那一瞬間的四目相交,如同兩人心裡都有什麼潰塌下來了,再強抑都強抑不住。可再強抑不住也要強抑,夏錚從椅上驟然彈起,所露出的驚愕也不過被他快速轉為另一個話題。
——“你能救她?”沒有彆的廢話,隻有這一句主題。
門外的君黎點頭,眼神有點遊移,語氣有點不連貫。“我——我先看看。”
這語氣好淡然,就像將死的並不是他的母親,麵對的並不是他的父親。無論躲在門外的陰影裡有過多少心潮澎湃和揪心難決,出現在夏錚視線裡的他,竟然一如當初在朱雀府中,客氣相迎的樣子。
夏錚忙忙將追上樓來不明所以的眾人斥退,請他進來。什麼解釋都沒有。不需要說他為什麼會出現在此。不需要說他為什麼要來救人。明知一切不該心照不宣,可就這樣隱隱約約心照不宣了。
君黎看見床上這樣臉色的陳容容,心中隻是劇痛。可他隻作平靜,伸手摸了摸她額頭,按了按她脈,像是想了一想,回過頭來。
“怎麼樣?”夏錚急急道。“可以救麼?”
“我試試看,隻是——”君黎的目光不再膽怯,這樣直視著夏錚。
“隻是什麼?”
“隻是夏大人你也傷得不輕,你……這樣放任不管傷勢,怕……會愈發嚴重。”
夏錚一愣,慌忙點頭,道“好,我……我這便去處理一下傷口,隻要你能……”
“給我些時間,夏夫人應該沒事的,放心吧。”君黎說得肯定。
夏錚的臉上竟爾露出這個晚上的第一個笑——他還不敢高興得太早,可那般喜悅,那般複雜而難言又突然到簡直要哭的喜悅,他又怎能埋藏得住。
在一邊的沈鳳鳴一句話也沒有說。他看得清楚,大概也隻有君黎,隻要一句話,就能令消沉到極點的夏錚,一瞬間就變得歡天喜地地願意去療傷了。他與君黎對視一眼,向他點點頭,意示自己來照顧夏錚。
可他也猜想不出,這一對父子,心裡對於這樣的相見,除了那拚命壓抑的歡喜,又該有些什麼隱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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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內俱焚固然致命,可火毒,說來也不算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君黎隻是記得朱雀說過,程平體內的寒毒,用至寒的內力可壓服,用至熱的內力可根除。那麼換過來,至寒的內力,該正好能驅除火毒的吧。
他的體質沒有朱雀那般至寒,可學自朱雀的“明鏡訣”內力,究竟也是寒性,給程平療了那麼久的毒,他也算有心得了。何況,陳容容的火毒在體內時辰還短,還不至於非要用至寒來解,他才敢開口,說自己能救她。
這是他第二次見到陳容容的麵。可兩次,每一次都是她這樣苦痛的時候,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真的注定隻能在她苦痛的時候才能與她相見,還是——正是自己的出現,才導致了她的苦痛。
火毒近心,他不敢大意,“若虛”意運起,要將她體內毒熱絲絲冷卻。清冽的真氣入體,陳容容被灼傷之身在昏睡中也覺舒適,眉心舒展開來,君黎便知並未行錯,放心施為。
心裡不知該感到淒苦或絕望嗎?這是自己的至親,相見即是相害,可又能夠不見嗎?再是暗暗發誓永不因任何原因與這雙父母相見相認,可若明知隻有自己能夠救她,他還有什麼選擇?
他算是明白,這命運還遠沒有將自己捉弄夠。原以為無法得見親人已是最大的懲罰了,可原來真正的命運並不是相見不得,而是明知相害,明明懼怕,卻還非要被逼著這樣相見。什麼“冥冥中自有天意”,隻是始終在背後竊笑並主宰著一切的命運,在偶爾露出它的真麵目吧!
再是不能見,也已經見了。他現在反愈發平靜下來。一切患得患失擔憂懼怕便如已被絞碎棄在方才門外的陰影裡,他知道一切擔憂懼怕早都沒有用了。
隻要你們不因遭受的這一切痛而恨我,我,又有什麼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