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錚搖頭。“算了,他不過奉命行事。要是真到了梅州將他關起來,與太子的怨就結得大了。今日大家也都乏累了,捉了張弓長已算得完勝,不必再多生枝節。”
“那捉了張弓長,與朱雀的怨也便結得大了吧?”邊上一人倒是突然忐忑難安起來。“之後要怎麼處置他?”
“朱雀?”夏錚說著,向君黎看了一眼。“朱雀那裡,已不是捉不捉張弓長便可解決的情形了。不過既然遠離了京城,他再要來做什麼,也已不易,大家也不必多心猜想。”
眾人也向君黎看了幾眼,不無些尷尬。夜已極深,夏錚便叫眾人散去睡了,隻留兩個人值夜。君黎也回房熄了燈,明明很累可卻睡不著,與謝峰德那一戰,仍然清晰地映在腦海裡。
說他是占了上風——的確,那個時候,他是漸漸占到上風了。可占據上風前的苦戰,隻有他自己知道。
他除去衣服。胸前其實有無數道隱隱作痛的細傷,可卻連衣服都沒破。若記得沒錯,造就這樣傷勢的招式叫作“青絲舞”,沈鳳鳴說,那是女人用的招式——那是用自己的長發幻成利刃傷人的招式。君黎有點不明白,謝峰德的頭發並不長,自己劍光起處,他的頭發也並沒有太多機會碰到自己——就算碰到了,怎麼就隔衣能傷了人呢?
多半也是幻術吧。心念能不受幻術所惑,肉身卻大概不行。——隻能這樣解釋了。那些看似細小的傷口,其實都會對人造成極大的負擔,在高手相決中,往往潛移默化地就成為左右戰局的關鍵。幸好,自己也有一些小小的、左右戰局的伎倆的。
他雖然能不為惑術所動,可謝峰德的功力再怎麼樣也高過自己,這場心力之爭,到最後仍是拚的內力。麵對謝峰德,他隻覺對方的心力如山般壓得人喘不過氣來;要最終拚得過他,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對方比自己耗得更快,直到對方枯竭而自己的心力卻仍足夠。
所以他並沒在一開始用十分的力氣去抵抗謝峰德的幻。他偶爾露出受控之色,要讓他以為再用幾分力就能成功——於是不斷加力。他隻保證自己是清醒就夠,最大限度地保留自己的實力。除此之外,他每每選在謝峰德一招用老時反擊——此時謝峰德內力心力已用,可那幻術若在最後被迫打斷,便等同於沒有用過。
說來也沒什麼特彆,這樣的小伎倆完全是因為他已經足夠了解“陰陽易位”,才敢鋌而走險。可謝峰德究竟是幾十年的功力,比自己的年紀都更長得多,到最後兩人都已趨極限,大有氣喘籲籲之感。
這時便是君黎的上風了——氣力若都耗儘,他的劍法是在修習內力之前就已學的,縱然拋開明鏡訣或道家心力,也是令人膽寒的招式;謝峰德的招式若沒了內力支撐,卻幾乎毫無威脅。若非忽見沈鳳鳴有險,他想,自己或許真的能拿下謝峰德也說不定。
他把那一場劇鬥的來龍去脈回想了一遍,才像是呼出一口氣。胸前那許多細傷變得麻麻癢癢地疼,他不敢去抓,將衣裳都甩到一邊,擁被睡去,仿佛這樣將觸未觸的知覺才最好受。
他卻沒注意自己今晚心防已弱,睡熟過去之後,有些他本已能不自覺抑於心底的不速之意正借著黑夜趁虛而出。
那不是什麼陌生之物。他在朱雀府裡見過——見過自己的欲望。
事隔那麼久,他在距離臨安千裡之外的地方,再次夢到了女人。裸身而眠大概更易做起那樣的夢,他不設防地在夢裡感到了那絲情熱,在夢裡將這被子擁得更緊。終究還是受了幻術的傷,夢魘開始折磨起他來,他欲待用出理智來反抗,可今夜的理智卻竟是耗儘,是蕩然無存的。
夢靨,就是讓人欲醒卻醒不得,他隻能這樣屈從於折磨,任憑這感覺將自己的身體完全控製。而更可怕的是他發現自己竟然……竟然漸漸陷了進去,陷於身體莫可名狀的激動裡,連自己都變得不想醒來,想要永遠屈從於肉身的這種罪惡。
身體放縱起來,呼吸也放縱起來,他已隻能不斷向前,無法回退了。在那樣一個夢裡,他無法舍棄那近在眼前的快樂,他也在那樣說服自己,不需要舍棄這樣的快樂——反正隻是夢。
他抱緊著夢裡的女子——雖然在現實中,耳鬢廝磨的隻是一床被子。反正它們同樣嬌軟,以至於他模模糊糊間覺得自己是真的需要這種溫暖的。
他漸漸聽見這女子也在輕輕低吟,好像是在說什麼。那是重複著的三個字,他隻是聽不清。他努力著、努力著要仔細聽,終於在一個瞬間聽明白了,可心中竟然是劇烈的震蕩,以至於渾身一陣抽緊,頭腦裡湧上來那麼大一片空白,將一切思想都淹沒,取而代之的隻是一股熾熱,一股將他瞬時推上雲端的熾熱——一切都像在他的下方,那一刹那他覺得自己好像擁有了一切,主宰了一切。這整個世界都是他的。全都是他的。
可他不是造物主。高過雲端之後,他是要墜落的。墜落在這床軟被的粘膩裡,那才是現實。
這現實讓他一驚醒來,猛地坐起。好像才一忽兒工夫,怎麼天已經隱隱亮了?剛才還纏身不去好像永遠不會退卻的夢魘,一霎時已變得好遠,就像從未存在過。他也像睡下之前一樣,胸口還是那許多許多麻癢難當的痛,可,這麼急促和驚惶的呼吸卻戳穿了一切,連同那被子裡迅速變冷的濕滑。他知道,自己不過是獨個兒在這裡做了一件羞恥難當到打死都不想承認的事情!
他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夢,原本或許不該驚慌至此的,隻是殘留在耳邊的是夢裡的女子最後低吟著那三個字的聲音。他已不記得她的樣貌,那些嬌弱溫柔也或許隻是想象,可那將他推上雲端的那樣三個字,他記得清清楚楚。
那是他的名字。他清清楚楚聽見,她叫著他“君黎哥”。
他知道她是誰,因為,從來隻有一個女子這樣叫他。
他失魂落魄,良久,抬起手來,狠狠打了自己一個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