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刺雖覺她說來口氣奇怪,仍是應聲道,“當然啦——原本也是為了照顧他才留在此地的嘛。哦,對了。”
刺刺說著,有點不好意思地取了兩個草環出來。“君黎哥說叫我送這兩個東西給夏伯伯和伯母,這……這個……我知道有點怪怪的,可他不知為何,又偏是堅持。噯,我知道他小時候身上有過草環做護身符,所以後來做過一些給他,他或許也想借此表示謝意,可……可其實也有點小孩子氣,隻盼你們不要見笑、見怪才好。他還說——草環枯去之前,我們就應已回到江南了,到那時候,再給夏伯伯、伯母來信。”
陳容容目光觸到那草環,人就輕輕顫了一顫。二十幾年前那個小小嬰孩頸上的草環是她親手套上去的,如今見到此物,又怎麼不心中生疼、生苦。
一旁夏錚見她眼眶倏然已紅了,怕她便要落淚,忙替她接了,道“那勞煩你替我們多謝君黎道長。若那邊事情了了,有暇……有暇還來這梅州看看。”
刺刺點頭應了,笑道“也說不定夏伯伯很快就調回京裡了,那就皆大歡喜了。”
道彆已畢,再無可留下的理由,唯餘行色匆匆——再是不近人情,也是這麼不近人情地走了。可兩人都沒料到,正因這未滿三月便離去,令他們恰恰錯過了一封在第三日一早就遞到的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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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錚在這日一早接到了這封寫給君黎的信,落款是單疾泉。這是他寫給君黎的第二封信。與第一封信不同,這封信的內容很簡單,不過一句話
“青龍穀有變,暫不要帶刺刺回來,亦勿使知曉此事。且等我消息。”
他寫給了君黎而沒有寫給刺刺,自然是因為他知道刺刺必不會聽——她若得知青龍教有變,定是愈發要回來了。可兩人提早啟了程,此事從一開始,便已在他的控製之外。
夏錚見這信來得急,猶豫再三還是拆閱了,一讀之下,心中也是焦灼,卻也已無可奈何,隻能遣了些人出去打聽青龍教究竟出了什麼樣的事。可惜,山高路遠,他知道,若自己的人打聽得回來,恐怕君黎他們兩人也早已到了。
他注視置於桌上的那青青草環。你說,一切枯去之前,你們就要抵達江南了——卻不知先去的是臨安還是徽州?如今倒希望是先去臨安的——這樣,還不至於被卷入青龍穀那情況不明的新的爭端之中。隻可惜照常想來,你們自然會先去徽州——你理應是想將刺刺送回了徽州,再獨自回去臨安見朱雀的吧?
夏錚猜得沒錯,這的確是君黎的計劃。換作往日,刺刺自是決計不肯再放他自去麵對朱雀,可念及當時單疾泉臨走時曾說回程時務必要讓他先來一趟青龍穀,她料想自己父親總有辦法阻止他,是以也未加以反對。最壞的打算,也不過就是到那時再要求與他同行臨安。
徽州乃在臨安的西南,屬了江南東路,與臨安城方向稍有偏差,是以君黎自那小縣城清流之後,就轉而一路往北而行,倒不同於來時了。刺刺知他心急,自是選最快的路徑。她是第一次來這一帶,沿路小鎮都全然不識,便也隻是跟著他。
這日總算是已穿過了福建,算來趕了也有七八天的路了。一路的辛苦君黎心知肚明——縱然是騎了馬,但行來皆是陸路不說,甚至六七成都是山路,加上天氣炎熱,自己從來走慣山水,也就罷了,刺刺受的累卻大概不比尋常。
“這些日子苦了你了。”在一處茶棚休息時,君黎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好在接下來我們可以坐一陣子船,路也會好走點,大概三四天,就能到徽州了。”
“我反正不認得路,你說怎麼走就怎麼走了。”刺刺不以為意地笑道,“想來——爹要你送我回去,也不是沒道理,我一個人,大概要多繞許久呢。”
君黎便解釋道,“南邊山多,始終不甚太平,所以不得不快點趕路。這裡一帶該好些了,今日可以早點去前麵鎮上落腳,好好休息,我去問問明日幾時有船,我們走水路略微繞一繞也沒什麼,倒也不必著急了。”
刺刺見他笑得溫然,心裡不自覺地也是歡欣,偏裝作不滿“總想著趕路,那你什麼時候跟我練劍法呢?”她眨了下眼,“還騙我說,一路有機會與我習劍的,根本又是一次都沒有嘛。”
“我見你那麼累,每天一歇下都像立時要睡著了。”君黎隻得道。
“你叫醒我不就好了?與你練劍怎麼會嫌累。”
“呃,你若真想——今日我們落了腳,就找一處吧。”
“好啊。”刺刺雀躍,“那我們要不要早點上路,早點到鎮上,也就可以早點休整、多點時間了。”
“現在日頭正毒。”君黎道,“再稍等一刻,待你涼下來些。”
刺刺向外麵看。茶棚裡正坐滿了人,涼茶簡直有些供不應求。真正是盛夏了,那日光看一眼就覺炫目,適才進來的時候自己也的確是真正熱到了不行,喝了好幾碗茶,才稍許去掉了些暑意。她也隻得點頭道“嗯,那再稍坐一會兒。”
君黎見她仍是冒著汗,可那塊汗巾卻已被擦得沒了涼意,便起身道“給我,我尋店家去搓洗下。”
他便將她手裡的巾拿了去,到後首借水。後麵原來有口井,井水涼爽,透著無比愜意,倒有不少人輪番來打了洗手洗臉,他也忍不住自己先洗了個臉,才又提了一些上來,絞了汗巾,往棚子裡走回。
卻見自己原本坐的地方已坐了個陌生人,正與刺刺搭話。他遠遠見得這人二十二三歲樣子,穿了整一身黑衣,在這大夏天裡看起來愈發悶熱,可容貌倒是清俊,旁人見了大概也隻覺他長得順眼,便不覺得他這般穿著惹人討厭了。
君黎偏心頭湧起陣怪怪的警覺,看刺刺似是還未發現自己回來,倒與此人聊得開心,莫名起了惡作劇的念頭,走上前去將那浸涼的汗巾在刺刺頸邊一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