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三 咫尺幽冥(五)_行行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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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三 咫尺幽冥(五)(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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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記憶——是月光!此際已然側臥村舍榻上的秋葵忽然一機伶,身體竟顫了一顫。日光依舊沉靜地照著床頭那方地麵,如同昨夜那遙遠的月色也這樣照在那塊山石。

她記起自己在一彎新月之下醒來,劇痛到失智的自己,竟不知為何偏偏記住了這夜月光的顏色與形狀。將死之感如此強烈,而比死更令她恐懼的是這樣的未死。她想求死卻竟不能,想流淚,卻竟連雙目中的汁液都已乾涸,連鼻翼中的酸楚都已奢求不到了。

忽然有清涼之感流落在她唇邊。她顧不上去想為何會有水,本能已令她將口貪婪地張開,將所有的涼意吸入自己的唇舌。

——那時,就是沈鳳鳴?秋葵努力地回想,卻依然回想不起任何人的樣子。她痛苦地閉上雙目,也閉絕這明麗的日光。昨夜瀕死的自己,又怎麼有餘力去在意身邊還有旁人,更怎麼有餘力去認出他來?可若——可若那時自己知道那個將水傾入自己口中的人是他,自己——是寧願立時就死,也不會喝上一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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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四,依然是昨夜。

水在葦葉的保護下慢慢地往秋葵唇間滲入。杯水車薪,無可解救她被吸空的血脈,可那一絲兒清潤的涼意卻終於讓她如燒如灼的絕望有了短暫的平複。求生或求死,一時間好像都不重要了,她昏沉沉,重又陷入他懷裡。

“再忍一會兒。”沈鳳鳴隻能這樣對她說。他不知道她有沒有聽見。夜重新又靜了,山間濃鬱的樹木散發出青純的葉香,沿徑的溪澗流淌聲更是歡快已極。可等待的時光裡,再次隻剩下了他一人。

他知道,時間已經很少了,少到——那感覺比天都峰金牌之爭的前夜,比洞庭山三支之會的前夜,比無數次等待著一場死大於生的冒險的前夜,都更奇異。因為,從沒有哪一次的結果,會像今夜一樣確定。縱然他已經經曆過那麼多次“死大於生”的賭局,可至少,他知道還有“生”。而這一次呢?

他望了望懷裡的秋葵。這一次卻確然的,隻有死亡。要麼是你,要麼是我。

他還是不自覺地歎了一口。他是個向往無拘自在之人,萬事隻求順其自然,從沒想過要為了誰去送死,可有時候,世事偏就不能遂他心願。有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喜歡著這個女子,因為他好像並不急於去擁有她,甚至她始終對他那般厭惡,他也沒怎麼太放在心上。可那隻蜻蜓將長尾刺入她指尖的刹那,他突然明白,他的那許多不在意,不過是因為他覺得他們依然有無窮無儘的時間,足夠她從另一端,走到這一端,不必他來逼迫。而現在,他們已經沒有了無窮無儘的時間。無論他們誰生誰死,他與她的一切可能都要斷了,都再也來不及了。

“我總以為,我終有機會與你不須相較魔音,就將那曲《神夢》相和以終,了卻你的夙願;又總以為,我終有機會將那《湘夫人》對你傾聲以歌,不會讓你的《湘君》無人回應……”他喃喃說著,忽然一笑,搖了搖頭。“不知是你太自負還是我太自負,到最後,我竟不曾與你走近半步,就連你的恨都還消不去……”

他停頓了一下,將唇貼到她耳側。“終究也隻有在你無可反抗、無可拒絕的時候,我才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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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清晨耳邊縈繞的究竟是什麼聲息,秋葵以為自己是永遠憶不起來的。可是,躺在榻上閉上雙目之後的輕風若絮,一如昨夜的輕音潺湲,她竟錯覺自己憶起了一首歌。

這曲調,她在三支之會上聽沈鳳鳴彈起過半闋,與她的《湘君》相和,可她從沒聽過其中的唱辭,為何這一刻她會忽然憶起,而且,這般清楚,就好像昨夜剛剛有人將這一曲唱入了她夢裡。

她夢見,十裡荒山,一彎淺月,隻有她一個人,聽得見他的低唱。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

登白薠兮騁望,與佳期兮夕張。

鳥何萃兮蘋中,罾何為兮木上?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荒忽兮遠望,觀流水兮潺湲。

麋何食兮庭中,蛟何為兮水裔。

朝馳餘馬兮江皋,夕濟兮西澨。

聞佳人兮召予,將騰駕兮偕逝。

築室兮水中,葺之兮荷蓋。

蓀壁兮紫壇,播芳椒兮成堂。

桂棟兮蘭橑,辛夷楣兮藥房。

罔薜荔兮為帷,擗蕙櫋兮既張。

白玉兮為鎮,疏石蘭兮為芳。

芷葺兮荷屋,繚之兮杜衡。

合百草兮實庭,建芳馨兮廡門。

九嶷繽兮並迎,靈之來兮如雲。

捐餘袂兮江中,遺餘褋兮澧浦。

搴汀洲兮杜若,將以遺兮遠者。

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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