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君黎應道。他抬起手來向程方愈行了一禮,算不得道彆,隻是覺得,終還是要感激程方愈肯將那些往事告訴自己的這般信任吧。
程方愈走後,兩人亦離了酒館,向徽州城方向而去。
依君黎的打算,取了留在客棧的物事之後,便要即刻啟程離開徽州。這一是為防得再與顧家照麵,多有事端,二也的確是有所盤算——他記得去年淩厲曾帶自己去過徽州附近一處小鎮,說是舊年一落腳之地,後來沈鳳鳴被秋葵琴弦所傷,也曾在那處小鎮避養。如果與昔年之事聯係起來想,那小鎮一帶應該就是程方愈所言的昔年俞瑞與慕容等人留下的黑竹會據地。這一處據地大概也隻活躍了那麼數月便告荒廢,但既是慕容和俞瑞曾居,說不定還能尋到那書冊的蛛絲馬跡。
他與刺刺說了晚上要去那小鎮歇宿,刺刺倒未有什麼反對,隻是依舊垂首沉沉默默的,全沒有往日的神采。
“還在想你娘的事?”君黎不覺道。
刺刺搖搖頭。
待到君黎追問了兩聲,她方小聲道“我爹到底對你做了什麼,你定不肯原諒他?”
“什麼?”君黎心中微微一震,臉上卻是故作出些詫異表情來。
“你不肯接受他贈藥,難道不是對他還有心結。”刺刺微微嘟起嘴來。“是不是……是不是他根本就……沒答應我們的事?”
君黎心下反是一寬。看來刺刺並不曾懷疑自己背上劍傷的來由,隻是擔心這一段情意還不曾得了父親首肯。“怎麼會。你彆多心,我隻是……不想總是顯得那麼軟弱可欺。”他出言解釋。
他倒也的確是這麼想的。如果程方愈是以一人之心相求,他或許也便答應了,就像對滕瑩的心軟一樣,可一瓶藥又算什麼?程方愈、單疾泉、青龍教——用一瓶藥就算示好、算賠禮了嗎?那也未免太過便宜。就好像——他們前來贈藥,自己便定要答應那許多條件一般。
“是這樣麼……”刺刺彎了彎嘴角,多半是信了。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軟弱可欺?”君黎心中反而塞堵沮喪,“我雖然已是黑竹會之首,可比起你們教主來——比起你爹,比起程左使,我就是……就是軟弱可欺。”
刺刺卻隻是輕輕挽住他,低頭看著兩人行進的足步。“你叫我彆多心,你才是多心。你難道不知,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啊。”
“喜歡這樣的我?喜歡一個……‘軟弱可欺’的我?”君黎自嘲。
“什麼叫‘軟弱可欺’?”刺刺道,“你隻是比旁人心地溫柔良善一些,願意退讓一些,這可不是軟弱,隻因——你退讓的時候,都是你心裡真的想要退讓,卻不曾是因為你是受了彆人的迫。你不想退讓的時候還少嗎,誰又真正欺得過你了?就連教主都沒奈何你得,誰還敢說你軟弱可欺?”
“刺刺,你當真是……”
“我當真是什麼?”刺刺眨著眼睛看他。
“你當真是愈來愈會說話了,隻是我……”君黎苦笑了下,“我師父朱雀常對我說,太過良善也並非什麼好事,也許不過白白被人欺負。我總在試著學他,那些我不曾退讓的,隻是我已退無可退,若總是不懂得前進一步,我便永遠隻在底線的邊緣。”
“為什麼要學他呢?”刺刺道,“原本是怎麼想的,就怎麼做,不是很好嗎?”
“你不明白。”君黎喃喃道,“你不明白……”
他竟有些失神,想起先前顧如飛的種種,一時不知該如何與她說。
“我是不明白呀。”刺刺道,“不明白你怎麼又一胡想就停不下來呢。原本——原本,不是你要安慰我嗎?”
君黎輕輕“啊”了一聲,“那……那你……”
“我沒事。”刺刺低著頭道,“我可不像你。我再……再有什麼樣天大的難過,隻要還能這樣拉著你就好了……”
君黎一時無聲。天光在林間若有若無地行走,日色浮沉,卻好像比任何時候都將兩個人的心照得更明亮。他當然明白她的心意——否則,他又怎會在那般生死之抉間,一意要帶她同行。縱然分離能保兩人安然無恙,可到那時兩人將要經曆之彷徨未安,豈非比身體傷痛之苦楚更烈百倍。
半晌,他伸臂輕輕籠住她肩膀。“既然你這麼想……”他開口道,“往後……就彆再說那些要我獨自先走的違心之語。”
刺刺仿佛是應了一聲,卻低不可聞,倚靠間,隻有幾縷鬆散的發絲拂亂了他的鼻息。
這一路後來無話,卻好像勝過了許許多多言語,竟能治得愈各自心頭的那些微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