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忽然嗅到那股茶香。茶解酒性,拓跋孤昔年修煉青龍心法常須飲酒——雖然今時今日他早不必借助於酒了,但經年習慣,也從來並不愛茶。女兒雖不懂青龍心法,卻也知道父親這一點。
她心中有了驚疑,氣血便翻騰起來,君黎似有所覺,著意向她“靈台”、“至陽”二穴灌入內息,那熟悉的純灼之力漸漸彙同了她沸亂之息,趁著茶意愈濃,竟然反將她這混亂逆湧的氣血壓抑了少許。她平靜下來,隻覺此事匪夷所思——這個人的確是在對自己施救——若不是拓跋孤,他又是誰?他怎麼能來到此地?他目的何在?
她心中清楚自己已不能再行一次衝動之舉了,也隻能靜觀其變,是以功畢之後,她也隻是佯裝未醒,但聽著這男子與拓跋雨對話。倘使此人有一絲一毫的不軌言辭,她縱然是再受一次內傷,也必要立時出手,斷不令女兒受辱的。
可是,竟然沒有。一直到他走出此地,她都沒找到對他出手之理由。
如今忽聽聞女兒說此人就是君黎,她震驚之餘,反有了那麼一絲恍然。霍新與君黎那一戰今日穀中早已傳得沸揚,她當然聽說了,細問拓跋孤之下,也便知曉了君黎會陰差陽錯身負這股灼熱內力之緣由。雖則在拓跋孤講來,君黎是敵非友,可不知為何,她心中對此人卻偏偏恨不起來。
大概,是因為女人識人斷人之法終究與男人不同。拓跋孤說的所有那些敵友利害、立場關節,她心裡懂得,可其實並不那麼在意——比起什麼黑竹會之首、朱雀之徒、雲夢教之友一類的身份,她更在意這個男子自稱是刺刺的未婚夫婿。而比這更重要的是——他在今日那般境地之中,不曾棄下刺刺獨去。
她在聽完這番事情時,其實在心底是隱隱對君黎有幾分佩服的。世間男子當真並沒有幾個能做到他這般。在她看來——在許許多多的女子看來——世上男子之好或壞,不外乎有情有義或薄情寡義;而其餘諸種優劣,最終竟也都可歸於這二類之中。這般判斷之法聽來過於簡單,事實上卻很少出錯——敢對女人有情有義的男子,多半亦能守信有諾、進退有節;而對女子薄情寡義之輩,往往亦常對他人背信棄義。
縱然相信君黎確是青龍教之敵——可是若她早知道出現在這山洞之中的人是君黎,她或許也不至於那般急火攻心,以至不顧一切用出那樣狠辣殺手——因為,在她心裡,這個叫“君黎”的,原也不是個“鼠輩”。
也就難怪,她在這番佯睡中聽得的對話,半點無禮之語都找不到了。可無論如何,一個陌生男子深夜出現在女兒獨處之地,本身也是無禮至極的,終也怪不得是自己小人之心。
拓跋雨見她久久沉默不應,不覺道“娘……?怎麼了?要是還不舒服,我……我去叫他來……”
“先不必。”拓跋夫人道,“趁著他不在此間,你一五一十與我說清楚,你為何帶他來——你怎麼見到他的?”
拓跋雨輕輕“哦”了一聲,知曉瞞不過去,也隻得囁嚅著,將瀑布石壁之後那條密道之事說了出來。其後如何在鎮上偶遇了他與刺刺,如何心中害怕想要連夜回來等等,都一一據實以告。
拓跋夫人聽得密道之事已是心驚,也便不曾注意女兒說話時臉上少有的紅暈。此事雖然不可思議,但東麵小徑守衛眾多,小雨是絕對出不去的。若不是另有通路,實也沒有旁的解釋。
“真的!”拓跋雨隻道她還不信,“刺刺姐姐也知道這件事,娘若不信,刺刺姐姐也可以作證!”
“有什麼信不信。”拓跋夫人抬手向瀑布那裡指了指,“過去看看,便知真假了。”
但她並未起身過去,顯然覺得已不必多此一舉,隻是歎了口氣,“雨兒,你也換身衣裳吧,這一身今晚洗了,不要明日叫你爹發現了。”
拓跋雨一怔,隨即歡喜道“娘的意思是——娘不會告訴爹的,對麼?我就知道娘不忍心我給爹罰的!”
“你以為是為了你?”拓跋夫人搖頭,“若不是今日穀中發生大事,我不想多拿這些再去擾他,你以為我會輕易饒了你?也幸得我放心不下你,過來看看,不然焉能知道你竟敢如此胡作非為!”
“穀裡……出了什麼事嗎?”拓跋雨好奇道。
“等明日帶你回了穀裡,再告訴你吧。”拓跋夫人輕輕歎息。
“明天就可以回去了嗎?”拓跋雨高興道,“爹不是說還要一兩日嗎?”
“這個地方都叫外人發現了,怎可能還讓你繼續留下,我就算不將此事告訴你爹,總也要想辦法說服他早點叫你回穀的。”
拓跋雨輕輕“哦”了一聲。回家雖然很好,可她不知為何,竟然有那麼一分悵然若失。
君黎避出洞外一半固是好心,另一半,卻依舊是想趁此機會,看一眼那青龍穀的風霆絕壁。
他知道,拓跋夫人見了自己,那麼密道之事必定已經難以瞞過,即使她不對拓跋孤說出今日之事,總也會讓人把這個密道趕快封死,免除肘腋之危。
但此地經風霆絕壁可進出青龍穀——此事卻非人力所能阻攔。既然此處有小徑可通——就算小徑再隱蔽,也終究不會找不到的。若當真不經穀口便能出入青龍穀——雖然未必真用得上,不過查看一下地形也沒壞處。
所以,他確實聽了拓跋雨的,沒有往東走。他走的是南麵——青龍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