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心情還是冷卻了幾分。哪怕單疾泉夫婦應允了自己這次提親,要想真改變了青龍穀眾人的態度想來也不大容易。不過反正將來——也不消多與這些人打交道,如今大家能做到這般禮節便是了。
程平攜著新妃早已入穀,三百府軍直挺挺立在穀口,與青龍穀守衛直顏相對,不曉得的還道又有什麼劍拔弩張。夏琰看得有點哭笑不得,“張大人,你叫他們不必黑臉白刃的,稍走遠些紮下休息就是了,這般凶惡做什麼。”
張庭苦笑低聲“君黎大人又不是不曉得這府軍跟了來是做啥的……本來還待隨著進穀的,後來儀王堅持要人在外麵等他,我想著青龍穀裡總出不了岔子,再說今日也不便弄得顏麵難堪,便叫人留在外麵,但……若儀王真有個什麼,我們該做什麼還得做。”
夏琰明白他的意思。親王出巡或是出遊,當然要有隨衛,但尋常百來人也就差不多了,似儀王這等三百多人跟隨的,與其說是保護他,不如說——是與他個威懾,叫他休要動念賴在青龍穀便不回去了。若青龍穀真個有什麼歹心,這數百人,加上朱雀、夏琰、張庭,總也叫青龍教討不了好去。
他還是笑道“儀王應允了與我同來同還,這些不過是個形式,真要用上還了得。”
張庭便下了馬,與府衛之中幾名隊長說了幾句。三百人這才稍許往邊上散開了些。
冰雨愈發大了,夏琰兩人不得已,也將雨笠戴了起來。由向琉昱領著走過了穀口,他不知為何覺得這穀中氣氛有幾分詭異,細看卻又看不出什麼來,待到仔細辨彆,他漸漸覺得,似是因——今日青龍穀的顏色太過黯淡了。
這是種很難說清的感覺,但一個陰雲密布,凍雨紛落的臘月天,無論這個山穀往日裡是如何青翠鮮嫩,各色斑斕,終會顯得黯淡。那些落了葉的樹木變得光禿,那些沒有落葉的亦顯得頹喪,爽朗的一切皆被沾濕變暗,就連蛇蟲都不會在這種天氣有任何生氣。
一定是因為——自己這一路所見太過光鮮了。他心裡說。行伍裡每一個人都穿著喜氣的衣服,每一車禮箱都刷過了鮮色,就連身下的馬的鞍掛都妝飾過——而這些離開視線之後,再看身周,一切自然而然都顯得黯淡了,絕非這青龍穀有什麼古怪。
然而,有一瞬間,終於有些什麼東西刺痛了他的眼。他下意識一拉韁繩,停了下來,極目透過朦朧而起的雨霧,向遠處望去。應該——沒有看錯,在那枝樹梢上,一縷暗灰色的布條正在風裡沉重地翻飛。那是純白經了風雨和塵垢的顏色。他猛地轉頭四顧,愕然發現自己原來早已被這樣的灰白所包圍。他在兩個多月前從風霆絕壁眺望過那場白事。那些不知該被稱作是褪色了的還是染色了的悲悼,數十個日夜之後,在凍雨落下的間隙,依然附著在同樣灰暗的背景色裡,在遠遠近近的樹乾與樹枝間耷拉或飄搖。
——那個少年的死,還遠未被遺忘啊。
“君黎公子,怎麼了?”向琉昱意識到他突然的停頓。
夏琰重新跟上來,幾絲被雨笠揉散的濕發粘上麵頰,他的神情竟顯出幾分蒼白。
“向前輩,我是不是……太心急了?”他低著頭,喃喃好像在自語。
“什麼?”向琉昱沒太聽懂。
夏琰還沒回答,前麵忽傳來一陣高朗笑聲“來了來了。”
他心中一震抬頭,單疾泉正快步迎來。他沒有穿蓑衣鬥笠,一直是站在傘下。與他打傘的是單一衡,十五歲上下的少年身量大概還未完全長滿,在父親身邊顯得稍稍低了那麼一些,單薄了那麼一些,不得不全力伸高著手臂,才能將風雨遮開。
——若是單無意的話,他已比他的父親高出一些了。那副寬肩細腰的身材——大概是天底下所有父母最期待的模樣。
夏琰有一瞬間的恍惚,隨即回過神來。來人隻有單疾泉父子兩個,沒有隨行,沒有顧笑夢,當然更沒有刺刺。
大概是天氣之故,青龍穀裡的這條小徑靜幽幽的,再不見多一個人影。單疾泉的親迎——雖然本應隆重熱烈,也因此顯得冷冷清清,沒多少歡迎的意味。
“單先鋒。”夏琰鬆開雨笠,向前行禮。他倒不奇怪父子兩個會在半途來迎,反奇怪適才那許多彩禮行頭,怎麼這麼快就搬完了,還有那個多話的媒人,難道不應該跟在單疾泉身邊說長道短麼?
轉念一想,顧笑夢和刺刺應該亦在等著。比起與單疾泉說長道短,媒人大概還是喜歡留在家中與女眷聊天。
他從懷中取出早已準備好的漆封。“這是我師父送呈單先鋒的帖子——雖理應是他老人家親奉,不過他——有事耽擱了,我卻不敢耽擱正事,故此——逾矩奉上,還望單先鋒不要見怪。”
“好說。”單疾泉渾不在意,笑伸手接過,“朱大人想必是去‘舊人’那了?”
“是。”夏琰道。“本來是想等他同來,沒料聽聞單先鋒已經冒雨在等,故此儘速先來了。是我計劃不周,還望單先鋒……”
“都來了就行。”單疾泉淡淡道,“先去家裡吧,這裡不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