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萊已經古稀之年,視力已大大下降,他不敢確定自己是否看錯,於是問道,“陛下,是您在那裡嗎?”
“過來吧,索萊。”喬瓦尼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索萊拖著病腿一瘸一拐地走過來,“陛下,這裡恐怕需要點一些蠟燭。”
“就讓它們滅著吧,”喬瓦尼的聲音從黑暗裡傳來,“你的腿怎麼樣了?”
“還是老樣子。”索萊說。
他曾是加泰羅尼亞的王子,直到卡斯蒂利亞占領了那裡。他被閹割後作為奴隸,在卡斯蒂利亞一直待到十八歲,最後被一個商人帶到英格蘭,卡斯蒂利亞商人為了感謝領主準予歇腳,將這個機靈的奴隸送給了國王作為謝禮。
二十二年後,成為了英格蘭間諜總管的索萊,在他有意識地推動下,卡斯蒂利亞宮廷的賣官鬻爵的風氣不斷加劇,王國任用人的標準不再是靠才能,而是看口袋中的金幣的重量而定,發展到後來,甚至就連卡斯蒂利亞國王本人都要從這項生意上分一杯羹。
曾有一名卡斯蒂利亞的官員在酒席間問過索萊,花費如此昂貴的開銷在卡斯蒂利亞疏通關係是否會令英格蘭的國庫承受不住,醉酒的索萊回答他,“你們的損失和我們的損失有很大的不同,你們拿走了英王的金幣,就像是剃掉了他的胡子,而我們卻抽走的是卡斯蒂利亞的行政根基,就像是砍斷了你們的手臂,斷臂永不再生,但胡子剃掉了,卻會長得更茂密。”
在日複一日的腐蝕中,曾以驍勇善戰的卡斯蒂利亞王朝迅速地衰敗下去,最終加泰羅尼亞的反叛軍衝入卡斯蒂利亞,他們將熟睡中的國王桑喬抓起來,割掉他的眼皮,讓他親眼看著所有存活於世的後代被施以穿腸之刑而亡,折磨隻進展到一半桑喬就瘋了,將自己的頭狠狠撞上木柱上死亡。
據說攻城那天,曾有人見到過身為英格蘭的間諜大臣的索萊出現在城外,穿著一襲黑色的兜帽鬥篷,一向嚴肅不苟言笑的索萊看著卡斯蒂利亞宮廷內燃燒的熊熊烈火,嘴角卻露出微笑。
而現在,索萊按了按自己的膝蓋,英格蘭連綿不絕的陰雨天,讓他本就患病的膝蓋更加痛楚。
喬瓦尼喊來了侍衛,讓他端把椅子來給索萊坐下,再打盆熱水來給索萊敷腿。
“謝謝陛下。”
索萊感激地坐在椅子上,他的膝蓋剛被敷上了熱氣騰騰的毛巾,喬瓦尼的聲音再次傳來。
“你對自己密謀刺殺我未過門妻子的事情有什麼想要說的嗎?”
索萊連忙從椅子上起來,試圖辯解幾句,然而當他走上前看到了喬瓦尼充滿複仇之火的眼神,怔了一下,便知道說再多也是無用。
索萊頹然地低下頭,他跪在地上,半晌後說道,“我曾自認壽數不過二十,而今已年逾古稀,縱然活不過今日,此生也可以說了無遺憾。但唯有一件事牽掛於我心頭,令我夙夜憂思,寢食難安。”
“我曾卑賤如泥,蒙受您父親亨利王的恩惠才得以複仇,重獲新生,我雖是加泰羅尼亞人,但卻敢說自己比任何一個英格蘭人都要更愛英格蘭,於是我後半生縱覽史書,試圖從中尋得能令英格蘭永遠興旺強盛之法。”
“然而我越是尋找越發心驚膽戰,我看到迦太基人的船帆遍布地中海沿岸時,距離著他們滅亡之日相隔不過三次布匿戰爭,我看到羅馬帝國曾經空前繁盛,橫跨歐亞大陸,卻又轉瞬分裂。我意識到每個王朝發展到最鼎盛的時候也往往是他們最危險的時候。”
“隨著開國君王和最初一批建立者的離去,他們的繼任者們在世代更迭中,逐漸忘卻了創業的艱辛、戰爭的恐怖,將和平和繁榮視為理所當然,而非——需以生命和鮮血為代價拚死扞衛的。他們將陰謀與權術視為真正的力量,以滿足自己的欲望為先,而藐視自己所賴以為生的人們,渾然不知自己正在重蹈上一任王朝的覆轍。”
喬瓦尼緩緩開口,“所以你讓英格蘭永遠興旺強盛的方法,就是對一個未滿十六歲的女孩下手嗎?”
“陛下,若您隻是個普通的男人,我會像所有長輩一樣溫和地祝福您獲得自己的幸福,並教導您該如何尊重自己的妻子,以期獲得她的愛,但很可惜,您不是,您是英格蘭的君主。”
索萊低聲說,“多少次,多少次······曆史被改寫?一次對於敗者的不忍心,一份不合身份的愛情,多少王朝的命運就此改變?您剛剛問我難道為了英格蘭永遠興旺強盛的方法,可以對一個女孩下手,不,陛下,不需要這麼多,談不上讓英格蘭永遠興旺,哪怕僅僅隻是為了避免讓英格蘭陷入頹勢,我不但可以犧牲伊莎·布蘭切特,我甚至可以允許她被亂軍侮辱、被淩虐、遭受世間一切最沉重的苦難。”索萊平靜地看著他的眼睛,“即使把她在其中的角色換成我自己,這個選擇依舊不會改變。”
喬瓦尼注視著他。
“侍衛,”喬瓦尼說,“砍掉他的頭。”
門外等待的侍衛很快進來了,他們要將索萊拖走,但是被索萊掙開了,“我自己可以走。”
侍衛們麵麵相覷,他們一方麵畏懼索萊平日之威,一方麵又因為他是死刑犯,都猶豫著。
直到一名侍衛上前,他試探著將索萊踢倒,見自己的同僚們沒有什麼反應後,剩下的人也都慢慢擁上去,將這個老人的脖子提起來,像提一隻狗一樣地提起來,帶到廣場去。
過了一會兒,侍衛回來將索萊被砍下的頭顱呈上去。
喬瓦尼坐在王位上,他伸出手將那枚頭顱拿起來,發現比想象中的要輕很多。
他將頭顱放回托盤裡,讓侍衛拿回去和屍體一起安葬好。
黑暗的宮殿內,再次隻剩下他一個人。
難道他真的做錯了嗎?
喬瓦尼問著自己。
難道他真的要放棄伊莎,為了英格蘭的未來去娶另一個他不愛的人嗎?
他理性上知道索萊說的是對的,這些年來,他也一直是這麼做的。
為了英格蘭的名譽,他堅守教律,為了兄長的遺言,他將多米尼特承認為自己的私生子。
所以這一次,他也必須要放棄伊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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