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先生沒響,抬起頭,又低下頭去,一時語塞……
寧波女人心裡不由一頓。
等到兩人重新坐回到凳子上的辰光,一時好像無話了……
人生在世,事體不順心的辰光總歸居多,越是滿心歡喜,事體卻偏偏朝著願望的相反方向走過去,弄到後來常常竹籃打水,空歡喜一場。到頭來,痛心疾首,要死要活,這大約就是人生。
3、
夜飯吃停當,外頭也雨停了,寧波女人在灶披間裡汰碗筷,從灶披間的窗門口看出去,看得見一輪彎月懸在天空當中,亮亮的,冷冷的,有點孤單,寧波女人想到了自家,歎了一口氣,伊心裡有心事了……
寧波女人一麵抬著頭看牢月亮,一麵慢慢地收拾鍋盆碗筷,心裡琢磨著接下來,會是啥局麵。伊不著急收拾停當,伊最好辰光過得慢一點……
結果還是收拾停當了。
寧波女人泡了一杯茶,端出灶披間,看到倪先生坐在一張方凳上,低著頭,一手端著煙灰缸,一手捏著香煙,並不見伊吸香煙,香煙夾在手指間,燃燒著,升起縷縷青煙,嫋嫋飄浮……
寧波女人把茶放到八仙桌上,講“哪能不坐到台子邊頭?”
八仙桌邊頭有一張太師椅,老早點,是倪先生飯後喝茶坐的地方,倪先生常常一邊喝著寧波女人幫伊泡好的茶,一邊天南地北地講講外頭碰到的事體,聽到的新聞……
寧波女人就坐在台子對麵,一麵結絨線,一麵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倪先生,聽得津津有味……
直到有一天,倪先生講“明早開始,大概不會回來了……
寧波女人並沒有覺出啥意思。
果然,那一天以後,倪先生再也沒有回來過。好幾天以後,寧波女人才曉得倪先生去“改造”了……
從此,那張太師椅就一直空著,沒有人坐了。
倪先生講“坐在這裡蠻好。”坐在方凳上的倪先生說著,手抖了一下,已經燒儘了的香煙燙到倪先生的手,香煙屁股落到了地上,倪先生拾起香煙屁股放進煙灰缸,把散落的煙灰,也一一攏起來,捏進煙灰缸裡。又點起一支香煙,還是沒有吸……
寧波女人講“喝口茶,茶葉不好。”
倪先生把剛點著的香煙掐滅在煙灰缸裡。還是低著頭,講“我該走了。”
寧波女人沒有響。
倪先生立了起來,慢慢朝門口走去。
寧波女人抬起頭,看牢倪先生的背影講“我曉得,儂來是有事體要講的。”
倪先生停牢了腳步,想回頭,又想走,遲疑著。
寧波女人講“儂講好了,我不怕。”
倪先生轉過身來,講“我是有事體要求儂。”
寧波女人依舊不響,等著倪先生講下去。
又等了叫關辰光,倪先生終於講“我的侄女兒碰到了一點麻煩,想到儂的房子裡住一腔。”
寧波女人猛地抬頭看向倪先生“我哪能從來沒有聽說過,儂有個侄女兒?”
倪先生的眼神和寧波女人碰了一下,有點怯怯的收了回去,又等了一歇,講“噢……是,是我妻子的侄女兒。”
原來,寧波女人盼望的“依靠”,是“剃頭的挑子”,一頭熱,倪先生已經結婚了。且不但結婚了,而且還要弄一個妻子的侄女兒住到木頭房子裡來,是來搶房子住的?這幢木頭房子講起來是倪先生造的,也是寧波女人和倪先生共同營造起來,是留到寧波女人手裡唯一的東西……
寧波女人眼睛紅了起來,含起了眼淚水。不過,伊熬牢了。不動聲色地講“儂好走了。”
倪先生講“儂不好怪我,我不曉得,我以為儂已經有人了,其實我過得也不好。”倪先生講的閒話有點零零碎碎……
突然,寧波女人想起來了,從腳盆裡撩起倪先生的衣裳,使勁地擰,使勁地擰,擰乾了,遞到了倪先生的手裡廂……
倪先生還想講點啥……
寧波女人已經轉身,回到房間裡去了。
寧波女人站在房間裡,聽著客堂間裡的聲音,客堂間裡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音,好一會才聽到一聲輕輕的關門聲,“哢嗒”一下,寧波女人一屁股坐到了眠床上,眼淚水不聽閒話地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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