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東生
1、
淩小姐還是老樣子,一如既往的作,作天作地,就快要作煞人了。
淩老板也還是老樣子,一天到夜,五斤亨六斤地忙,忙得腳也掮了起來,醫院、工廠、洋房屋裡三地團團轉,不得安生。
儂看
淩老板一到醫院裡,眼看淩小姐肉眼可以看得見的一天瘦過一天,一副癡不癡,癲不癲的樣子,讓人心焦,心寒。淩老板急得飯吃不下,覺困不著,心力交瘁……
工廠裡,正在大躍進,隻要一天不看見淩老板的人,就會有人滿工廠地尋伊,大呼小叫,直到看到伊人,才會停息,接下去,一大堆的人圍牢伊,車輪戰,要鈔票,要人手,要材料,一大堆的事體要伊拍板,等到事體辦妥,人們散去,就剩下兩個字,“吃力”……
洋房屋裡是困覺的地方,還要時常回去,一走進屋裡,麵對空蕩蕩的房子,連放隻屁也有回音,一個男人,要尋個人講講閒話的人也沒有,孤獨,孤獨得讓人想發瘋……淩老板隻好一聲歎息,困到眠床上,獨守空房。
這種辰光,管家倒好,不看見人了。
本來有管家在,裡裡外外的事體都可以幫淩老板搭把手,幫淩老板分擔一點壓力,不要看多一個人,平常也隻是跑跑腿,搭搭手,有人跑腿,搭手,淩老板就會覺得肩胛上輕鬆老多。
啥人曉得,自從dd’s吃好咖啡回來,也不聽見管家打一聲招呼,也不曉得伊去了啥地方,從此,再也看不見伊人了,一連好幾天連麵也不露,醫院裡乾脆不來了,洋房屋裡也不著邊,淩老板問了幾次女傭小姑娘,小姑娘也是直搖頭,講“已經好幾天不看見管家了。”
原本,管家假使伊有自家的事體要忙,也不是不可以,至多淩老板多做一點,多吃力點而已,淩老板心裡惦記著的是管家在dd’s裡信誓旦旦講過,有辦法醫好淩小姐的心病。
淩老板對管家的賭咒發誓雖然有點將信將疑的,不過還是覺得有辦法總比沒有辦法要好,終究還存有幾分希望讓人可以期盼,總不能眼睜睜等著淩小姐滑向深淵,變得癡頭癡腦,成了一個“神經病”。
現在,管家不見了人影子,最後的一點點希望也斷掉了,淩老板的一顆心就吊了起來,心裡就更加地沒著沒落,精力,體力的雙重壓力,淩老板感覺要奔潰了,整天整天地抑鬱寡歡。
老古話講,又當爹又當娘——“難”。淩老板想想,比起自家獨自一人要扛起一片天,真算是小巫見大巫了,現在,自家眼門前的“難”,才叫是真正的“難”了。
淩老板一麵心裡歎息了一聲“哎,孤掌難鳴啊。”一麵好不容易把淩小姐手裡的鏡子騙下來,像哄小囡一樣哄淩小姐困了下去,才疲憊地走出病房,走過長長的走廊,走出住院樓大門的辰光,已經是漫天繁星閃爍了,淩老板抬頭看了一眼深邃的天空,沒有心思欣賞美麗的天空,隻感覺腳頭有點沉,想在住院樓門口立一歇,歇歇腳,吃根香煙,喘口氣再走,就看見眼門前立了一個人,看過去,是淩小姐的主治醫師。
淩老板問“還不回屋裡?”
主治醫生講“今早值班,等儂,想跟儂聊聊。”
淩老板心裡掠過一絲隱憂,問“啥事體?”
主治醫師指了指自家的頭,講“儂女兒之所以遲遲沒法康複,不是傷病的原因,我看問題出在這裡,是否考慮去一趟600號(上海的精神病醫院)……”主治醫生閒話講得直截了當。
淩老板頓時有點崩潰……
關於去600號還是不去600號,兩個人一來一去,談了老長辰光……
淩老板回到屋裡,就覺著從來也沒有過的吃力,女傭小姑娘熱好的飯菜放到了台子上,淩老板看也沒有看一眼,直接上樓回房間,困到了眠床上。
一困到眠床上,淩老板卻無論如何困不著了,腦子裡七想八想,又想起了淩小姐的主治醫生的建議,讓女兒進600號。
淩老板還是猶豫著,平常總聽人講,600號去不得,一進去就出不來了,好人也會變成神經病。
一旦進了600號,被外人看起來,淩小姐是神經病了,講出去難聽伐,淩小姐哪能受得了,等於叫淩小姐去死呀。
又想想,不進600號,萬一耽擱了看毛病,女兒精神真出了毛病,成了廢人一個,到了爺也認不得的辰光,哪能麵對?想著想著,淩老板感到從頭寒到腳,冷汗一身。
又想到了管家,有點怨起了管家,管家明明答應講可以救小姐的心病,還講啥包給伊了。現在人也不看見了,不管辦得成辦不成,總歸要給一個回音,總不能亂話講好,不聲不響了,躲起來了,躲起來總不是辦法,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早晚還是要露麵的,到辰光,見了麵,儂哪能交代,儂一張麵皮朝啥地方放?麵皮還要不要了……”
就這樣,越想越多,人越想越吃力,腦子越想越清醒,直到天快亮的辰光,剛剛迷迷糊糊眯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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鬨鐘卻猛地響了起來。
餐廳裡,女傭小姑娘已經把早飯放好在了吃飯台子上了,女傭小姑娘曉得淩老板不像其他上海人歡喜吃泡飯,淩老板歡喜西式早飯,女傭小姑娘特意煎了兩條培根,切兩片羅鬆麵包,加上一塊黃油,一杯牛奶,女傭小姑娘曉得淩老板一向吃得不多,近幾天,更加吃得少,有辰光連台子邊頭也不坐,一杯牛奶倒進肚皮裡轉身就出門去了,女傭小姑娘覺著淩老板有心事,不過,伊不敢問。
女傭小姑娘在台子邊頭立了蠻多辰光,還是不看見淩老板來餐廳,今早淩老板來得有點晚,女傭小姑娘熬不牢伸長頭頸股朝樓梯口張望。
淩老板聽到鬨鐘聲一響,翻身坐起來,才發覺,昨天夜裡窗簾也沒有拉,太陽已經照進了房間,辰光不早了。
淩老板急急忙忙洗漱完畢,奔下樓來,看見女傭小姑娘還筆端筆正地立在台子邊頭,歉意地看了一眼女傭小姑娘一眼,端起牛奶杯,本想又是喝一杯牛奶就走,新的一天,肯定又有不不少少的事體等牢伊,伊要快點去應付。
淩老板剛剛端起牛奶杯,還沒有送到嘴巴邊頭,管家進來了。
淩老板有點不太相信自家的眼睛,放下手裡的牛奶杯,再看管家一眼,講“儂到啥地方去了?”一講閒話,火也竄上來了,聲音有點響。
女傭小姑娘一看苗頭不對,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餐廳躲進了廚房間裡去了。
管家並沒有計較淩老板的態度,笑笑,遞給淩老板一封信。
淩老板接過信,掂了掂,蠻厚,又瞄了一眼信封,是寫給淩小姐的信,就問“啥人寫的信?”
管家講“張老師寫的。”
淩老板眼睛亮起來了,有點驚喜地問“碰到張老師啦!”
管家搖搖頭,講“沒有碰到張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