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適之心中一緊,連忙轉頭望去,卻見原來是那孟子畫像,在衝天火光映照下,顯得豐神俊逸,栩栩如生。
他忍不住歎道“至聖先賢何等尊崇,怎好留他在此處化為灰燼?也好,我便帶走這畫像,轉交給孟大哥吧。”於是上前取下畫像,小心卷好,便飛身躍上了樓頂。
樓頂之上尚不見火勢,但青煙滾滾,刺人口鼻。幸好一陣輕風吹過,把濃煙吹得東倒西歪,在冷月光輝中遠遠飄散開來。
張適之往樓下望去,隻見這注經堂頂距離地麵約有四丈多高,用禦風行倒是能沿著外側牆壁下去,但下邊兩層早已是火海一片,是以無論如何也行不通。
忽然,看到孟辭功在下麵衝自己叫喊什麼,但火勢熊熊、人聲鼎沸,聽不真切。正在踟躕時,隻聽轟隆一聲,整個注經堂猛地墜落下去,原來一層支撐的梁柱已然燒斷了。
在這一發千鈞之際,張適之運起禦風行功法,猛提真力,從下墜之中的樓頂縱身躍下,空中少不得運用控鶴九式小心調整姿態,這才擦著噴吐的火舌落到地麵。他就勢一滾,撲滅了衣服上的火苗,也抵消了下落之力,總算是有驚無險。
孟辭功神色悲切,父親剛剛謝世,閣中要地注經堂又遭焚毀,實在是打擊甚大。見張適之平安歸來,便強打精神道“適之,你太過冒險了!還好受沒什麼傷,否則我如何向辭君交代?”
此言一出,便知孟辭功已遵從父親遺願,將小妹辭君托付給張適之了。隻不過在這境地驟然說出來,倒教張適之頗覺尷尬。
也許是意識到言辭不甚妥當,孟辭功又道“唉,百餘年積累的典籍,就此付之一炬了,實在是可惜至極!還好,適之拚了命搶出百餘卷秘本,也算不幸中的萬幸。如此大恩,哥哥無以為報,隻能先道聲謝謝啦!”
張適之連忙擺擺手道“大哥何必客氣,這些都是我應做之事。對了,我在三樓之內看到了這個,便一並帶了下來。”說著,就將孟子畫像遞給了孟辭功。
孟辭功知道注經堂三樓為閣中禁地,裡麵物事不足為外人道也,便接過卷軸,低聲道“此處不是講話的地方,適之隨我來。”
簡要安排閣中弟子繼續救火、防止火勢蔓延等諸事後,孟辭功便帶著張適之向西側一處跨院走去。
兩人來到一處房內,借著明亮燭光,打開畫像仔細觀看起來。
孟辭功驚喜道“傳說萬卷閣祖師當年親手繪製孟子像,極為珍貴。這畫看起來由來已久,想必便是那張。還好,這畫總算是保存下來了,否則愧對列祖列宗啊!”
張適之有心將取金函之事一並告知,畢竟是萬卷閣之物,歸於自己說不過去。但又想起孟夫子臨終前附耳告誡此物乾係重大,似乎不宜透露。一時間陷入了兩難。
孟辭功何等聰慧,見張適之麵露難色,便道“適之,你所想之事不必說,我也不必聽。總歸咱們按家父遺命做就是了,你且放寬心吧。”
張適之對孟辭功更為佩服,有這等胸襟氣度,不出數年,萬卷閣必定會重新崛起。
兩人又細細看了看孟子畫像,並沒有什麼異常之處。便收好畫像,一同回到了孟夫子臥房之中。
孟辭名和辭君連忙迎上來,問火勢如何。孟辭功略略回答,隻說注經堂已焚毀,其他處倒還平安。
眾人聽了禁不住悲上加憂,個個心中沉痛不已。孟辭功沉聲道“這屋內都是自己人,咱們最緊要的是處理後事。諸位賓客還在閣外迎客館中,待天亮之後再行知會今晚之事。咱們且議一議眼前該如何處置?”
辭君擦了擦眼淚,道“大哥,你是閣主,這也是爹爹早就定下來的。我和二哥剛才也商議了下,一切都聽憑你吩咐!”
見老二孟辭名也重重點點頭,孟辭功心頭一熱,拉過弟弟妹妹的手,含淚道“好,哥哥就勉為其難擔當著吧。”忽然,又想起了什麼,急道“二弟,你快去看看老四是否在他屋內呆著?我總覺得這火燒得頗有些蹊蹺。”
孟辭名霍然站起來,也不說話便飛奔出去。三人沉默不語,但心中都極為憂慮,倘若這火燒注經堂一事果真是老四孟辭祿所為,那麼他必然已叛出萬卷閣了。這樣一來,閣中力量又被削弱不說,卻又增了一個勁敵。
盞茶功夫,孟辭名便氣喘籲籲地回來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大哥,老四打暈院中仆從,消失不見了!我在他宅中和附近找尋了一番,並未發現他的蹤跡。”
孟辭功頓足捶胸道“真是家門不幸!連出兩個惡徒,都怪我平日裡未儘到長兄之責,致使他們誤入歧途、鑄成大錯!”
大家連忙勸慰,他好一會兒才止住哭聲。隨後,在孟辭功主持下,四人議定孟夫子後事。原來,孟夫子一向崇儉戒奢,對繁文縟節極為厭惡,生前多次言及身後事,均囑咐要一切從簡,不許親朋前來吊唁,也不許子女守孝三年,雲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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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定之後,卻已將近天明。辭功命三人緊抓閒暇睡上片刻,自己在此守著孟夫子。辭祿、辭君和適之推脫不過,隻得到門外彆廳安歇片刻。
天亮接到噩耗後,多聞禪師、少相法師、葛副帥、李尊者等人均表示沉痛不已,想來吊唁被婉言謝絕。無奈,眾豪客隻得來到閣門外燃起香火,遙祭一番,這才依依不舍告辭。孟辭功率閣中弟子分頭相送,出城十餘裡才灑淚分彆。
守靈七日後,孟辭功、辭祿、辭君兄妹和張適之親自扶靈,將孟夫子葬入萬卷閣墓園。自此,世上再無叱吒江湖數十年、威望豪俠義薄天的孟老夫子,留給大唐武林的隻剩他諸多傳奇之事,以及一個風雨飄搖的萬卷閣。
按儒家禮製,父母喪需守孝三年。但孟夫子遺命難違,權衡再三隻得以日代月,權作守孝三十六天。
卻說三月十五日夜,張適之內息紊亂之症如期發作。賴以壓製的扶搖丹被掉了包,眼下也沒有什麼丹藥可替代。
孟辭功早早做了準備,親自行功為張適之導引護法。他雖然沒有習練聖心真訣,但自小練習正宗儒家內功,真力十分純厚。好在張適之秋水長天功逼近第四境,導引內息頗見成效,這才勉強度過了痛不欲生的一夜。
春暖花開,草長鶯飛,轉眼便到了四月。這一日,已是守孝期滿,見萬卷閣緊急事務均已處置妥當,人心稍安,張適之便來到孟辭功房內,懇切道“大哥,小道在閣中盤桓日久,本來還應在此略為助力,但身負血海深仇,隻得向您告彆了。”
孟辭功聞言一驚道“適之,怎麼這麼著急啊?你內息紊亂尚未治愈,就行走江湖,這……這未免太過危險了!還有,你走了,辭君怎麼辦?”
張適之搖搖頭苦笑道“越是這樣便越要儘快動身,也好去查清真相,抓住真凶。呃,至於辭君,便留在閣內吧。跟在您身邊,我也好放心些。”
正說著,辭君從外邊走了進來,一看兩人神情便猜到了七八分。她神色黯然道“小道士,我早知道有這麼一天要來的,可就是不願去想,也不願去相信。你——能不能不要走?留下來,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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