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崖郡,或者說是珠崖島,乃大虞最南端的一處島嶼,說是大虞國土,但其實島上之人十之八九皆是當地土著俚人,當年若非虞太祖高皇帝徐承還是大壽虞國公期間就堅持大力開發海運,且取得不少獲益,怕是再過三百年,中原王朝都不會耗費時間精力來開發珠崖郡這個地方。
雖說隨著大虞對海運的重視,珠崖郡也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開發,但是畢竟地處偏遠,遠不如中原繁榮和發達,若非沒辦法混不下去或者被貶斥流放,中原之人大部分都不願意漂洋過海來到珠崖郡找飯吃。
當然,商人則不在這個範圍之內,商人天生都是錢眼子,哪裡有銅臭味就往哪裡鑽。
這珠崖郡在常人眼中是瘴氣叢生的南方小島,且蛇蟲鼠蟻多如牛毛,氣候又炎熱無比,加上島上俚人皆是未曾開化,蠻橫無比,相對中原來說,跟地獄無異。
可在商人眼中,這可是一座寶島,先不說這裡的糧食一年三季,多得吃不完,還有漫山遍野的蔬果不計其數。更重要的是,這珠崖郡可是大虞對外海路的中轉站,整個南海諸島的香料、蔬果、糧食不計其數,現在海運如此發達,隻需將這些東西運回中原,一倒手賺取的差價可是利大無邊。而中原的絲綢、茶葉等物品經過海運到達南海甚至更遙遠的西海諸國亦是十分稀缺的物品,一來一回,其中的利潤十分可觀。
所以,每年前來珠崖島倒騰生意的商人可以說是絡繹不絕,隻是島上雖說虞人為尊,但畢竟始終是少數,俚人對虞人又十分仇視,常常有俚虞衝突的流血事件發生。
但是有個地方例外,這裡的俚虞相處十分和諧,這也是所有大虞奸商來到珠崖郡最喜歡待的地方,就是崖珠郡也是大虞國土的最南端——丫縣。
這裡能夠俚虞混居,相處平和,皆因有一人在此,無論俚虞,皆對他拜服不已,此人也頗為神秘,鮮少在人前露麵,見過他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人隻知道他叫徐雲山,乃丫縣乃至整個珠崖第一豪商,且把控著整個南海海運生意的往來分配,手下有十三名助手,分彆幫他搭理珠崖各個縣城、海外事務,被稱為南海十三鷹,其他一概不知,平時維護地方秩序大多也不是依靠縣衙的衙役,而是徐雲山手下的十三鷹,隻要十三鷹出麵,代表徐雲山說句話,可比官府說的有用,這也側麵證實了在珠崖這個地方,徐雲山的威信是高過官府的。
在丫縣,縣衙解決的了事,徐雲山也解決得了,而且解決得更快更好,縣衙解決不了的事,也就徐雲山也能解決,可以說,徐雲山可是丫縣的土皇帝,當地百姓可以不買縣令的麵子,但是隻要徐雲山開口,就沒人敢不遵從。聽說南海路的元帥和嶺東道的行台這兩位軍政大佬也知道此人,且對他在丫縣的所作所為一笑置之,渾不放在心上,珠崖郡郡守和丫縣縣令就更不會對此有甚異議了。
加上徐雲山從不欺壓百姓,反而一直不留餘力地幫助朝廷實施俚虞融合的政策,粥棚布施、修橋補路從不甘於人後。哪怕善名遠揚,對郡縣的事務也從不妄加乾涉,以善人名頭施壓。所以,徐雲山的麵子不但在丫縣,就算整個珠崖郡乃至周邊大陸邊緣沿海的幾個郡城亦是大的沒邊。
但也不是誰都賣徐雲山的麵子的,近期剛駕臨珠崖郡的寧陵縣主就沒有把徐雲山放在眼裡。
一來,她的母親乃是興正聖人仁睿皇帝最小的女兒、元興聖人仁安皇帝的同胞妹妹雲奉公主徐嬌茵,深受睿、安二帝寵愛。
仁安皇帝駕崩後,當朝皇太後對她這位小姑子亦是照顧有加,德治聖人仁簡皇帝和當今聖人對這位姑姑更是頗為尊敬,所以雲奉公主可以說是集三代四帝的寵愛於一身,尊崇無比。
而且她所嫁的駙馬當朝內閣執筆大臣偃南侯石光忠,乃大虞開國德國公石斌的嫡曾孫,門庭顯赫無比,且石光忠身為內閣執筆大臣,乃是堪比副相一般的實權人物。
這樣的背景之下,隻要她不去找彆人的麻煩,彆人就要燒高香了,誰又敢來惹她,更彆說惹她最心愛的獨女寧陵縣主石清芳。
而且由於雲奉公主得受寵,連帶著她的獨女石清芳也破例被封為縣主,這是開國以來獨一份公主的女兒被封為縣主的殊榮。
二來,正因石清芳身份貴重,加上德治聖人仁簡皇帝和當今聖人兩位天子跟她這位表姐關係處的相當不錯,所以,在聽聞她要前往珠崖的時候,當今聖人當即大筆一揮,準許她破例帶著一百隨從護衛安全,後麵想想不放心,又從禁軍中調配一對隊兵馬,足足八十披甲之士護衛隨行。
區區一個縣主,出行遊玩的陣仗之大,可以說是前無古人了。就這樣的寧陵縣主,怕是主管到珠崖郡的一道行台或一路主帥見了都要彎腰陪笑,區區一介白身的徐雲山又豈會被石清芳放在眼中?
三來,石清芳對徐雲山把控珠崖島海域的商業往來頗有不滿,因為石光忠僅有石清芳一女,再無其他子嗣,沒有辦法將爵位傳承給她,也沒法讓她一個女子去做官,索性便將家中的生意早早地就都交給了石清芳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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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石清芳也因此對家族生意之事頗為上心,托太祖高皇帝的福,當時跟著太祖高皇帝的那幫子大臣,雖說因為太祖新政而導致土地收縮,但是銀錢收入卻沒半分減少,還有越來越多之勢,早在太祖年間買賣就做遍了全國。
若是刨去官爵,這石家也算得上是大虞朝數得上號的巨富。隻是是他們石家如此滔天的勢力,居然在這珠崖島還要看他徐雲山的臉色行事,石清芳如何能忍,她此番之所以以天之驕女之尊不辭勞苦跑到珠崖,對外說是縣主少年心性貪玩,實際就是特地跑來收拾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徐雲山來的。
所以,縣主一在珠崖靠岸,還不等郡守周柏山好好地招待,便氣鼓鼓地令人不做休整,直奔丫縣而去。
周柏山能做到一郡之主官,焉能不知石清芳的小九九。何況他雖然不知道徐雲山真實的來曆,可通過一路元帥和兩道行台對他的態度來看,這徐雲山的背後定然不簡單,否則他一介白身又如何能在這南海把持整個海運商業。說起來,這石、徐之爭,最後不管誰輸誰贏,自己都彆卷進去,神仙打架,一個搞不好,殃及池魚,自己沒命不說,全族都要跟著遭殃。
所以,石清芳前腳一走,周柏山當即就宣稱要到珠崖西部巡視,短期內不會回來,其實就是打算避開此事,等塵埃落定再說。
石清芳此時也有些後悔,心想就應該聽周柏山的勸,先做一番休整再前來的,這珠崖郡山多路窄,又適逢雨天,道路皆是淤泥難行,走了大半天還沒走到三分之一的路程,心中不由得頗為懊惱。
正當她準備嗬斥行軍太慢之時,隻見車廂外突然嘈雜異常,似乎進入了警戒狀態,然後親兵頭子柯萬興急急忙忙敲車門稟報道:“縣主勿驚,前方有約摸二十騎朝我們奔來,所以警戒。不過縣主放心,我們這裡一百八十人,有八十披甲,莫說二十騎,就是再翻幾倍,也不夠咱們塞牙縫的。”
石清芳聞言當即放下心來,隔著車門故作淡定道:“行軍打仗的事我不懂,也不瞎指揮,柯校尉自行決斷便是!”
柯萬興連忙隔著車門躬身行禮道:“是!”
柯萬興退下後,石清芳隻聽馬蹄聲越來越近,然後就聽見將士出聲喝罵,因為雨聲太大,也聽不清楚到底喊的什麼,接著又聽到刀劍出鞘的聲音,心中不由一緊,她自幼皆在溫室長大,哪裡見過這種短兵相接的場麵,能繃住不哭已經是殊為難得了。
可是預料中的械鬥沒有發生,而是傳來了聲聲爭吵,想來不是前來尋找麻煩的,說不定有什麼誤會。
這不,才一會功夫,那柯萬興去而複返,敲門稟報道:“縣主,誤會一場,那二十騎並非路匪山賊,更不是刺客,而是丫縣豪商徐雲山的家仆,因有急事要趕去郡所崖北縣向周明明府彙報,所以才縱馬急行,惹出了這等誤會。”
石清芳聞言當即氣就不打一處來:“你剛說誰?徐雲山?”
柯萬興連忙應道:“不錯,正是徐雲山。”
石清芳當即黑著臉斥責道:“你身為禁軍派來護衛本縣主的營校尉,居然能讓一介商賈的家仆衝撞儀駕,你不將他們拿下治罪,跑來跟我彙報個什麼?難不成衝撞縣主是個什麼罪過,還要我告訴你麼?”
柯萬興連忙解釋道:“稟縣主,這幫家奴並未衝撞儀駕,隻因雨大遮眼,一時未能看清,跑的近些後,看清了縣主的儀仗,紛紛下馬,依著禮儀退至一邊,並無越界之舉。”
石清芳本也不是蠻不講理之人,隻是對那徐雲山頗有不滿,一聽是徐雲山的家奴,無論如何也要拿他們做做法,殺殺這徐雲山在珠崖郡的威風,當即不依不饒道:“若沒有衝撞,你們剛才那麼大陣仗做什麼?難不成你們收了人家什麼好處不成?今日之事,不是他們衝撞儀仗,就是你柯萬興護衛不力,你自己掂量掂量,莫要以為離了京師山高皇帝遠,我一個女孩家家的奈何不了你!我現在就把話撂下,今日若是不問責這些不長眼睛的奴才,我就扒了你這身官皮!”
柯萬興被石清芳一陣斥責,有些吃不住勁,但對方是門閥貴女,柯萬興不敢得罪,隻能強忍著一口窩囊氣躬身道:“末將曉得了!”
轉身便朝著士兵們怒吼道:“這些商賈家奴不識禮數,衝撞了縣主,按律拿下,每人打三十大板!先把他們都捆起來,拿東西塞住嘴巴,省的一會殺豬般嚎叫,汙了貴人的耳朵!”
在場的士兵聞言皆是納悶,這明明就誤會一場,何況這些家奴看到了縣主的儀仗後就立即止住奔跑,下馬退讓一邊,讓出道路來,什麼時候衝撞儀駕了?
而且這些家奴言語之間還十分客氣和恭敬,這校尉大人剛剛還跟人和顏悅色地交談來的,怎的一跟縣主稟報過後就跟吃了炮仗似的,上來就要打人板子。
但是見到柯萬興鐵青著張臉,像是要吃人,大家夥也不敢問,畢竟都是一個鍋裡攪馬勺的,都知道他的脾氣,一旦認準的事,誰求情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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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些聽聞自己要挨板子的家奴倒是像沒事人一樣,其中一個帶頭的不慌不忙地朝柯萬興拱手道:“這位將軍,我等也不計較這板子挨得冤不冤,貴人張嘴見血,也不是將軍能左右的,我等也不埋怨,隻是能否等我等前去崖北向明府報信過後,再回來領這板子如何?事態緊急,還望將軍通融!”
這時雨早就停了,這家奴的聲音頗為嘹亮,生怕人家聽不見似的,一字一句都傳到了石清芳耳中,對於這飽含諷刺的說辭,石清芳又如何聽不出來,頓時大怒,掀開簾子對著柯萬興吒喝道:“柯萬興!將這人的舌頭給我割下!其他人等,每人多打三十板子!”
眾人聞言大驚,也不知道這寧陵縣主今日到底抽的什麼風,就跟這幾個下人過不去,實在有失世家風範。
那二十名家奴也隱有慍色,但是也知道車廂裡坐的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一個縣主在京師或許掀不起什麼大風浪,但是在珠崖郡這種山高皇帝遠的地方,那就是天,打個噴嚏都比海嘯還要凶殘,而他們隻是一介商賈的家奴,哪怕這個商賈在珠崖手眼通天,可終歸沒法子跟這種天之驕女掰手腕。
眾家奴知道,今日這一劫左右是跳不掉了,除了認命,彆說反抗,他們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先不說這縣主的隨行護衛就足足有近兩百人之多,其中近百披甲、裝備精良,這樣一支殺才,足以將整個珠崖郡全郡血洗一遍。
麵對這樣一支精兵,隻能自認倒黴,於是在帶頭那人的帶領下,眾人紛紛出列,一言不發的就趴在地上,不做任何辯解,也不做任何抗爭。
一旁的軍士也皆是不忍,從他們這些人的作風來看,大概率都是軍旅出身,也是過過刀口舔血日子的人,要軍士們無緣無故對這樣的人的打板子,下得去手的怕是也沒幾個。就是柯萬興也開不了口下這個命令。
在車裡等了好一會的石清芳沒有聽到動靜,當即更加火大,掀開簾子就喝道:“你們禁軍都是酒囊飯袋嗎?打個板子都不會,打不了就讓開,我讓我的護衛來打!”
柯萬興無奈吼道:“你們沒聽清楚縣主的話嗎?還是要我親自動手?”
眾軍士無奈,當即上前將這二十人用繩索捆好,並在對方口中塞了東西,正準備行刑之時,忽然遠方傳來一陣馬蹄聲,眾人順著馬蹄聲望去,隻見一匹高大的駿馬正朝著他們車隊飛奔而來。
等到馬跑的近些,眾人才看清馬上坐著的人。隻見那人頭戴一頂草帽,看不清容貌,身穿一件臟兮兮的短褂麻衣,敞開衣襟,露出裡頭健壯黝黑的胸膛,胸膛上還隱隱露出幾道顯然有些年份的刀疤,脖頸佩戴一串不知是什麼猛獸牙齒串起的項鏈,褲腿挽到小腿處,穿著一雙草鞋,很是不得體,起碼這身裝扮跟胯下駿馬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且此人腰挎一把短刀,想來是個練家子。
站在前頭的的將士隨即列陣以待,隊正許安更是大聲喝止道:“來者何人?居然膽敢衝撞縣主儀駕,再不勒馬停下,殺之!”
那人聞言當即勒住馬頭,仔細打量了一番,知道前麵是縣主儀仗卻也不下馬行禮,隻是在馬上拱了拱手道:“這位軍爺有禮了,在下丫縣徐雲山,不知寧陵縣主儀駕在此,多有冒犯,還請見諒!”
“你就是徐雲山?莫不是假的吧?”
柯萬興聽聞當即一把撥開眾人,來到前頭指著徐雲山詫異問道,絲毫無法把眼前這邋遢漢子跟傳說中的珠崖豪商徐雲山聯想到一塊。
馬上的徐雲山爽朗一笑道:“我徐雲山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冒充來作甚。”
此時車廂裡傳來一陣脆若銀鈴的聲音:“好個徐雲山,怪不得會教出這麼一幫子不懂規矩的奴才,原來主子也是這個德性。來人啊,把這不知尊卑的商賈被我按在地上狠狠地打,打夠八十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