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的清晨，總是被棚戶區此起彼伏的嘈雜聲喚醒。那是一種混合了鍋碗瓢盆碰撞、夫妻爭吵、孩童哭鬨的喧囂，如同市井生活奏響的一曲雜亂樂章，毫無和諧可言。棚戶區的房屋歪歪斜斜地擠在一起，像是風燭殘年的老人，互相攙扶著，才勉強沒有倒下。日光艱難地穿透破舊屋頂的縫隙，灑下幾縷昏黃光線，照在他那狹小、堆滿雜物的房間。屋內彌漫著潮濕腐朽的氣息，牆角蛛網橫生，幾張破凳子缺胳膊少腿地歪倒在地，唯一的一張小木桌，漆麵剝落，劃痕累累，桌上攤著林宇昨夜熬夜做完的作業本，邊緣微微卷起，仿佛不堪生活重負。牆上糊的報紙因受潮卷了邊，隱約露出泛黃的舊聞，時事早已過時，卻仍頑固地附著在牆麵，像是歲月無聲的歎息，見證著往昔與如今的落魄。
“小宇，起床嘍，上學彆遲了。”奶奶的聲音從外屋傳來，透著股虛弱卻溫柔的勁兒。長期的勞累與營養不良，讓奶奶的身體每況愈下，聲音裡夾雜著止不住的咳嗽，卻依舊每日清晨準時喚醒林宇，像是守護他生活的最後一道溫暖防線。林宇翻身下床，床板“嘎吱”作響，這老床跟隨他們多年，彈簧早已失去彈性，中間塌陷得厲害。他快速套上那件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校服，袖口短了一大截，露出纖細又淤青的手腕——那是昨夜幫鄰居搬重物時磕的。鄰居家男人外出務工未歸，女人獨自帶著幼子，水管壞了、重物挪不了位時，總會喊林宇搭把手，林宇從不推脫，哪怕每次幫忙換來的不過是一句輕描淡寫的“謝謝”，有時甚至連句謝語都沒有。
出門，海風裹挾著鹹腥味灌進巷子，那股味道濃烈刺鼻，是臨海生活獨有的氣息，卻沒給林宇帶來絲毫浪漫遐想。鄰裡的閒言碎語飄來“老林家這孩子，看著就苦命，爹不疼娘不管，全靠奶奶撿破爛拉扯……”話語裡有憐憫，更多的卻是居高臨下的審視。林宇抿緊嘴唇，低眉快步走過，將那些傷人的碎語拋在腦後，心中默念著學校是片淨土，能躲開這些紛擾。
可現實卻給了他沉重一擊。在學校，他剛邁進教室，一陣哄笑就炸開了。“喲，這不是‘補丁大俠’嘛，今兒這身行頭又升級啦！”班長李強扯著嗓子喊，眼神裡滿是鄙夷與戲謔。李強家境優渥，一身名牌，新鞋子亮得晃眼，平日裡就愛拿林宇尋開心，彰顯自己的優越。周圍同學笑得前仰後合，有人甚至拍著桌子，誇張地抹著眼角笑出的淚花。林宇臉頰滾燙，自卑如同藤蔓般在心底瘋狂蔓延，他默默走向角落座位，攥緊了書包帶，那書包也是縫縫補補，破舊不堪，卻被他視作寶貝，裡麵裝著改變命運的書本與文具。
課間操時，體育老師皺著眉嫌棄道“林宇，你這鞋都快散架了，能不能注意點儀表，彆給班級丟人！”老師的嗬斥聲在操場上格外刺耳，同學們紛紛側目。林宇低著頭，盯著那雙破布鞋，腳趾都快露出來了，鞋麵汙漬斑斑，不知曆經了多少泥濘與奔波。滿心委屈卻無從辯解，他默默忍受著周遭異樣目光，隻覺自己像隻暴露在聚光燈下的醜小鴨，無處遁形。回教室路上，幾個調皮鬼故意撞他，書本散落一地，紙張在風中瑟瑟發抖。待他俯身去撿，又有人踩住本子，陰陽怪氣道“窮鬼，書都拿不穩。”林宇眼眶泛紅，屈辱感如潮水般將他淹沒，他咬著牙收拾好書，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幾道月牙形血印，暗自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要讓這些小瞧他的人刮目相看。
放學鈴聲響過，林宇沒像往常立刻回家，而是奔向碼頭倉庫——他找了份搬貨臨時工。倉庫悶熱似蒸籠，陳舊的風扇在頭頂無力地轉動，絲毫驅散不了暑氣。貨物堆成小山，大包小包的紙箱、麻袋雜亂無章地摞著，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灰塵味與汗臭味。工頭叼著煙，滿臉橫肉抖動，隨手扔給他一副破手套“新來的，機靈點，搬不完沒工錢！”林宇二話不說，扛起沉重箱子，稚嫩的肩膀瞬間被壓得生疼，像是有尖銳石塊嵌入肉裡。汗水濕透衣衫，沿著臉頰、脖頸不斷淌下，後背的衣服結成了一片片汗堿，雙腿直打顫，每邁出一步都要使出全身力氣。可一想到病榻上的奶奶，那瘦骨嶙峋、麵色蠟黃的模樣，手上又添了幾分力，心中隻有一個信念賺錢，給奶奶治病。
忙到天黑透，林宇滿心歡喜去領工錢，工頭卻翻臉不認人“你這小崽子偷懶，還想拿錢？滾！”林宇瞪大眼，難以置信地看著工頭，上前理論“我沒偷懶，都搬完了，您不能耍賴！”話還沒落，卻被幾個壯漢推搡到牆角，拳頭雨點般落下。他抱緊腦袋，身體蜷縮成一團，任由拳腳砸在身上，關節處劇痛襲來，肋骨似要斷裂。心中滿是絕望與憤怒，工錢沒了，回去怎麼跟奶奶交代？拖著淤青的身子，在夜色裡蹣跚前行，月光清冷，將他孤獨的影子拉得老長。路過街邊小吃攤，香氣飄來，攤主大聲吆喝招攬生意，林宇饑腸轆轆，卻隻能咽下口水，抱緊懷中癟癟的書包，一步一步朝著家的方向挪去，身後夜色濃稠，前路迷茫未知，唯有回家陪著奶奶的念頭，支撐著他在這黯淡夜晚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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