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裴皎然挑唇,緩慢起身。抬頭目光落在牢內牆上那扇小窗上。夜幕無垠,入目唯有孤星點點。其間冷月,未肯施舍一分月光給此處。
“沒有。某說了褚司戶這樣的人才,殺了實在可惜。人皆有誤入歧途之時,漢時文帝感念太倉功之女所言而廢除肉刑,便是為了給罪者改過自新的機會。”裴皎然溫聲道。
話落耳際,褚司戶眼中訝異更重,各番情緒在他眼中蔓延擴散。不僅對他既往不咎,甚至還願意重新啟用他。天底下怎麼可能有這麼好的事。
可仔細一想,又不像是那麼一回事。
那二人拿著證據,等同於將自己的性命捏在了手裡。而裴皎然話裡的意思,更是在告訴他。你作假的手段,我和刺史心裡都有數。如今不殺你,是因為你尚有利用價值。若想繼續活命,就得乖乖聽他們安排。
裴皎然的目光還凝在褚司戶麵上,似乎是在等他回答一樣。
腦子轉了過來,褚司戶連聲稱喏。
反正在誰手底下都是被拿捏著性命。忠心耿耿如同王世釗,也不是被當做棄子。相較於獨孤忱而言,這二人還尚有幾分人情味。
從袖間取了鑰匙,在指尖把玩。裴皎然睇向褚司戶,打開了鐵柵欄上的銅鎖。在褚司戶欲出門的時候,突然伸手按在了柵欄上。
“明府……”
“褚司戶的公服就在外麵。”裴皎然持著鑰匙在指尖輕晃,“夜深了,褚司戶歸家路上可得小心些。”
話中警告意味分明。出獄以後褚司戶若是有半點動作的話。她既然有能耐可以把他放出來,也有能耐再把他關進去。
將鑰匙拋擲半空接住,裴皎然再看了褚司戶一眼後轉身離開。
擦了擦額角沁出的冷汗,褚司戶他深吸口氣,緩慢起身,朝著那道遠去的背影致謝。
在裴皎然離開沒有多久,獄卒就送來了他之前的衣物。等他徹底走出州獄時,詢問獄卒裴皎然去了哪裡。獄卒答明府已經回去了。
此時裴皎然已經回到了縣廨。
縣廨的小院漆黑一片,裴皎然立在門口望向碧扉的屋子,搖頭輕歎。自個往廚房走,準備架鍋燒水。
在外奔波數日,都沒法好好沐浴。若非是冬日,她覺得她身上都會悶出虱子來。
抬了幾桶水倒進浴桶裡,裴皎然褪去衣物邁入桶裡。長發如墨一般,在水裡暈開。掬水滌身,她的思緒隨著水上蕩開的漣漪,一點點鋪陳開。
她伸手輕撫著肩上那道傷口。雖然已經結痂,但是餘痛仍在。恍惚間紅抹額下那雙溫和的眼眸,又趁機遁入腦中。
前世她在瓜州任上時,與李休璟並無多少往來。除了公務要談,或者刺史府宴請外,她甚少和他交談。回長安以後,更沒留心過他的事,按照安排一步步往上走。至此之後兩人再無瓜葛。
直到她入尚書省,而李休璟入兵部,兩人才又有了交集,但是也僅限於政事。隨著她成為左仆射開始,二人在政事上的爭執也越來越多。
二者皆有才,但總是意見相悖。彼時巍峨皇城中的流言是,既生皎然,何生休璟。
這是將二人比作周都督和先賢孔明,不過二人對此都不在意。政事堂的議會上,二人間氣氛每每都是劍拔弩張。
在她眼裡,李休璟此人亦有自己的理想與抱負。雖然他有的行為,的確令人不喜,但是不得不承認,他也在儘最大的努力挽救這搖搖欲墜的王朝。
雖然二人皆在飛蛾撲火,但是路卻走得不一樣。
可重活一世,她再度見到李休璟時。所曆種種告訴她,現在的李休璟似乎和她記憶的那個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