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吻如同蜻蜓點水般,瞬息無痕。等李休璟回過神時,裴皎然已經起身踱至窗前。
“夜深了。”裴皎然唇際浮笑。
溫和平緩的聲音落在耳際,李休璟抬首與她相視,“好。”
走了出去。李休璟站在廊廡下,回頭望了眼含笑而立的裴皎然,眼中浮過落寞。
李休璟走了,她出去鎖了宅門。複歸時又添了幾塊炭進去,炭盆瞬時燒得極旺。春意還未至,北方的冬夜寒冷無比,長夜似無儘。
裴皎然盤膝蜷縮在炭盆旁,聽著窗外呼嘯的風聲,她闔眸輕歎。她習慣並貪戀獨處靜默的時候,因為隻有如此才能徹底放空思緒,去思考很多問題。
雖然是隻影而立,但卻十分自由。
她回來已經一年。和前世所曆不同,她禦史台出身,卻跳過六部,直接入中書省出任中書舍人。看似風光無限,實則是鋒芒畢露。賈公閭捧她為知西推,而她則利用禦史奉詔的機會,冒死諫君。出任中書舍人專掌機要,得以參與政事堂會議。
激進之下,她所行之處皆有陷阱。但是若非如此,她依然會被黨附桎梏,無法跳出。
中樞之爭愈演愈烈,外藩之間彼此虎視眈眈。而中樞政權、錢糧、民心等諸多問題,是張覆於帝國巨船上的網。他們緊密地交織在一塊,伴隨帝國航行。
史書浩繁。然爭權者,所爭權利又豈會是隻協助皇子發動政變,亦或者自行政變出任新帝王。閱遍史書便會發現,古來爭權者多爭於財賦。元魏時,馮太後以三長製取代宗主都護製,便是削世族以肥中央。
如今朝廷內庫落於張讓手中。他又與賈公閭勾連,將手伸入左藏,以公肥天子私。左藏全倚仗戶部賦稅,鹽鐵利錢來維持運轉,可是左藏仍舊入不敷出。足見中樞錢糧是何情形。
思緒至此,裴皎然斂眸喟歎。眼下當務之急她得想個法子,和太子提及縮減佛寺。然後再以此登高位,插手財賦。
李休璟回到自家宅邸時,發現自己的寢居內燈火皆亮,似乎是有人在等著他一樣。思量一會,他正色走了進去。
隻見一紫袍人負手立在書案前。聽得腳步聲,轉身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那是他的父親趙國公、當朝司空。
“阿耶。”李休璟乾巴巴地喚了聲。
他身為李家嫡子,雖然自小父親對他的教育便頗為嚴苛,但是並不希望他和李家其他先祖一樣靠軍功擢升。隻希望他以門蔭,入千牛衛備身然後平平穩穩地走下去。而他卻悖逆了父親的想法,摒棄門蔭入仕,考武舉投入行伍建功立業。
瞥他一眼,李司空斂衣坐下,“回到長安,感覺如何?”
“尚可。”李休璟擰巴地回應,“父親深夜尋我,可是有要事?”
他並不願意多談及此事。靠軍功擢升是他自己選的,而眼下他的路也還算順風順水。
“裴皎然為何要推舉你?”
李司空猝不及防的問題,讓李休璟一愣。
“這個問題很重要麼?我如今得以軍功入神策,不比留在南衙好?”李休璟朝著李司空躬身作揖,“夜深了,阿耶早些休息。我不會給李家帶來麻煩。”
似乎是被他的話噎住,李司空喟歎。丟下一句你好自為之,轉身離開。
待李司空離開,李休璟至一旁的矮櫃中翻了封信箋出來,信上隻有豐州二字。那是她這一年來頭一回寫信給他,摩挲著豐州二字。他一笑。
他並不介意被她利用。反正來日方長,他總能一點點從她手裡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