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皎然聲線疏冷,仿若風送浮冰。話音一字字落下,而她整個人似乎也將就此走進黑暗中。李休璟下意識地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眼中浮起擔憂。二人挨得近,呼吸心跳皆可聞。他的裘衣在她身上搖搖欲墜,閉目展臂擁住了她。試圖把她從懸崖邊上拉回來。
“人力終有窮,力所不能及。維護自身利益的時候,哪裡能不得罪人?嘉嘉,無論來路如何荊棘遍野,我也不會背離你。”李休璟笑著握緊了裴皎然的手,小心地將它攏在自己掌中,感受著血脈的搏動。
帶著熱度的手指撫平了血液的寒冷,溫和的嗓音喚回了飄遠的思緒。他滿是情味的聲音遊進她耳中,手順勢落在她腰際,稍稍使力將她拽向他的身軀。紫袍外表柔軟,但是仔細一摸便能發現暗藏在綾羅下的軟甲。如同她這人一樣,看似溫柔和善如春水,實則是即使鑿碎了表麵的薄冰,也無法觸及到內裡的冰川。她以縝密細膩的心思牢牢地包裹著自己,隔絕了外切所有窺探的力量。
軀體的相擁,也讓他看清了裴皎然腦中呈現的畫麵。韜光養晦後的主動出擊,察覺危險時退於後方辨析危險的來源,在不動聲色地還擊,以最完美的手段一步步接近權力。她在步履維艱地登上每一座權力高峰的同時,又小心翼翼以匍匐而行的方式,避開來自各方勢力的審視。抓住機會把屬於她的牌打出去,獲得更大的利益。而眼下的她固然是狂妄的。她和自己合謀,是為了更好地在軍方布下屬於自己的力量,對金吾衛有意無意地偏袒也是。兩方都交好的同時,往往都伴隨著隱藏的危險。史書上滿是鮮活的例子,明明隻差一步,稍有不慎就被一方反戈。他理解她那絲狂妄下的憂懼從何而來。
“李休璟,你害怕麼?”裴皎然忽地輕聲問了句。
“嘉嘉?”李休璟聞言望向裴皎然那雙如同沉冷古井般的眸子。他在其中感知不到半分情緒。他歎了口氣,“害怕。嘉嘉,其實你也害怕吧。”
怎麼會不怕呢?怕她再一次次深陷在無情的算計中,害怕自己和神策軍在某次出征的時候被當做棄子清算。害怕二人終有一日會分道揚鑣,害怕歲月會消磨她絲絲縷縷的愛。他害怕當她的愛意消磨殆儘,隻剩利益相爭時。兩人彼此站在不容退卻的立場上,亮出暗藏的刀鋒。
李休璟睇目四周,方才被驚飛的寒梟又重新回歸到樹梢上。睜著眼睛,似乎是在盯著他們。
凝望著裴皎然忽地一笑,目光繾綣地看向他,她眼中終於有了些許情味,“不用怕。隻要我在中樞一日,你永遠高枕無憂。”
聲音甫一落下。
“吱呀”一聲傳來。
隻見周蔓草陪著女大夫一塊出來,二人站在門口說著話。
“我去看看。”裴皎然道。
“裴尚書。”女大夫拱手施禮,“您放心那位娘子並無大礙,傷口我已經處理好。讓她靜養一段時日,藥我也會開好的。”
聞言裴皎然頷首,“有勞孫大夫。我送您出去。蔓草你和孫大夫去抓藥。”
宅子裡隻有治療外傷止血的藥,龐希音的傷雖然沒傷及肺腑,但是內裡的傷,還是少不得要喝藥調養。
送了孫大夫出門。裴皎然餘光瞥見兩武侯躲在不遠處的巷口,一臉愧色地往宅子的方向張望。大有一副不敢來見她的模樣。
知曉這二人是因為擔心,他們未能抓到行凶者,而被她舉告給頂頭上司。故此才來此後者,看看能不能說情。
示意二人過來,裴皎然神色如常,“可有追到行凶者?”
“回裴尚書,我們幾個搜遍全坊也沒抓到此人。不過倒是拾到了此物。”為首的武侯至懷中取了一物遞給裴皎然。
掃了眼遞來的信箋,裴皎然微笑著伸手收信入懷,“在哪拾到的?”
“就在離龐娘子受傷不遠的巷子裡。”武侯答道。
“辛苦二位了。明日若是金吾衛來問,就說龐娘子是為我擋了劍,這才受的傷。”裴皎然目光溫和,但語氣卻不容置疑,“其他的我自會和他們解釋。”
對方位高權重,自己隻是個武侯。兩武侯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辛苦諸位了,回去歇著吧。放心,此事不會牽連到你們的。”裴皎然微微一笑。
“喏。”
目送二人離開,裴皎然折身回到院子裡。
見李休璟還站在廊下看她,思忖一會。裴皎然緩步走了過去,“行凶的人沒抓到。不過武侯拾到了封信。要不要一塊看看?”
畢竟從碧扉和武侯的描述來看,這凶手應該是衝著她來的,但是不熟悉她。誤把龐希音當做了她。而根據她的推測,這凶手應該是桓錡派來的。倘若真是桓錡,那便意味著李休璟又得走了。
“龐希音那邊?”
“我既然已經了解了來龍去脈,還是讓她好好歇著。再說了裡麵有趙鳴鸞他們,也用不上我。”裴皎然吸了口氣,“走吧,我們去我房裡看信。”
跟著裴皎然進了她的寢居。
借著透進來的月光,裴皎然逐一點亮了屋內的燭火。
在案前斂衣坐下,裴皎然拆了信。從信中取了張疊的整齊的玉版紙出來,小心展開。
“是徽墨。”裴皎然垂眼看著其上字跡,語氣疏漠,“看樣子這人為了殺我,還是費了不少功夫查我。可惜他們還是認錯了人。嘖,我有那麼討人厭麼?”
手指一下一下叩著案幾,裴皎然皺著眉。
“你確定這是桓錡的字麼?”李休璟探首望向被裴皎然鋪開在案上的字,目含疑惑。
聞言裴皎然彎了彎唇,“這不重要。派去浙西的那位禦史還沒回來,而在這個節骨眼上又有朝臣遇刺,還在家附近拾到了用徽墨寫得信。桓錡怎麼想我不知道,但是這件事足以讓陛下震怒。你知道的,桓錡害怕朝廷去收回他的權力。”
江淮這邊的節度使,因著其在度支國用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時辰任節帥這大多數都是文官出身,而桓錡則是宗室遠親。也因為這一點,在河朔造反後,桓錡產生了危機感。多次稱病拒赴京。
而這一回他還是沒來,甚至朝廷派去的使者也遲遲不歸。怎麼不令人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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