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策軍營壘中,李休璟讀著揚州送來的信件。情人的話語嚴肅而冰冷,而情人間互訴衷腸的信箋,不過是浩瀚公文中的一葉孤舟。在未見到黎明來臨的那一刻,這葉孤舟隻能沉錨於深海中,無法再前行半步。
摩挲著信尾落款的清嘉二字。李休璟歎了口氣。他的愛人,永遠都是冷情而理智。不管身處何地,都能及時窺測到潛藏的危機。並且適當的給予提醒。
揚州什麼情形,她未在信上明說。他偷偷安排跟著她的人,隻在信上告訴他。裴皎然並未入住驛館,反倒是住進了揚州刺史沈雲舟家的私園。她的目的,他不得而知。不過從信上來看,應當還算順利。
“大將,您要親自去麼?”賀諒探首看向李休璟手中的信,“反正兩地也不遠。”
“不。陛下派了宣慰使,人已在路上。我若不在營中豈不是落人把柄。”李休璟將信箋撕碎丟入手旁的熏爐中,“再者竇濟的事,我得自己給陛下一個答案。你安排鄭誦帶十人去揚州尋她,聽她調遣安排。”
賀諒聞言頷首,“那些人被關了幾日,倒也乖覺許多。大將還要繼續罰他們?”
“你悄悄打聽打聽,平日裡誰和竇濟走得最近。隻罰那些人便夠。至於其餘人,鞭刑三十足矣。”伸手拍了拍賀諒的肩膀,李休璟沉聲道“我知道你對他們不滿,但懲罰隻是不得已的手段。前朝曾有人,因時常打罵手下兵卒,結果被兵卒合夥尋機勒死。這些兵卒因一時之利投靠內宦,無可厚非。可你得明白越是這種地位不顯赫的,往往掌著你我的生死。”
“你今日對他所犯的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個恩情能讓他記你一輩子。有些事情深究無益。”
“明白。大將放心,末將一定辦好此事。”
打發賀諒離開,李休璟抬手捏了捏眉心。
滾滾雷聲遠遠而來。片刻後,是淅淅瀝瀝的雨聲。瓢潑大雨無情地澆在帳頂。一入夏的江南,便是如此。雨說來就來。
沈園的風物此刻亦陷在了朦朧中。沙沙的雨聲裹挾著雷聲透過窗戶傳進屋內。窗戶虛掩著,雨水順著瓦簷滴落。
裴皎然負手站在窗前,一身東方曉色的襴袍,襯得她身上寂寞更重。
有人撐傘沿著白玉九曲橋而來,在廊下收了傘。抖去身上的雨水,方才進屋。
“沈雲舟來了。”來人是周蔓草。
“這個時候他來做什麼?”裴皎然移目看向周蔓草,“隻來了他一個?”
“不止。有好些陌生的麵孔。”周蔓草道。
裴皎然牽唇,“走,我親自去瞧瞧。”
二人撐傘走在園中,裴皎然抬頭看了看天邊濃雲,“他們想早點開河,奈何見我半天沒動靜。這才來探探口風。”
她今日原本打算等雨停了再出門。可沒等到雨停,反倒等到了沈雲舟。
人未至會客的漱玉堂,便聽見裡麵喧鬨的人聲。
果不其然,除了州府的屬官外,來的都是陌生麵孔。其中還有不少內宦裝束的。思忖片刻,裴皎然瞬時有了計較。
“沈刺史是來送賬目的麼?”裴皎然笑著走了進來。
沈雲舟麵露愕然,未等他回答。裴皎然已經在主位上斂衣坐下。
“昨日某不是讓人去尋沈刺史。要調閱這些年揚州賦稅和揚州鹽院的賬目麼?”裴皎然睇向沈雲舟,“沈刺史整理的如何?”
沈雲舟沒接話。昨日裴皎然派人來尋他的時候,他正在處理孫澥的事。他也沒想到自己手底下的人,居然看不住一個弱女子,而且還讓她逃得無影無蹤。儘管手裡還有孫澥的夫人在手,可他也不敢輕易動手。心裡惦記著這件事,以致把裴皎然交代的事,忘得乾乾淨淨。
思忖片刻,沈雲舟道“裴相公見諒。賬目繁浩,某已經命僚佐在衙署整理。最多五日就能整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