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宮中有宴。
永寧侯裴長安隻有五歲,撐到皇帝陛下來了,吃了兩塊糕點,喝了口湯,就在兄長裴玉瑾的懷裡睡過去。
裴長安長得白白胖胖的,太女趙以月暗中看著,擔憂裴玉瑾的手酸。
等皇帝和人說笑到開懷時,趙以月和身邊宮人交代了兩句,先一步出殿。
趙以月等在外麵,沒一會兒,就看到宮人領著裴玉瑾過來。
四下都是自己人,趙以月快步迎上去,想接過裴長安,“玉瑾,手酸了吧,把長安給孤抱……”
“臣參見太女殿下。”裴玉瑾抱住妹妹退開一步,作勢要跪下。
“玉瑾!”趙以月臉色微變,慌忙握住他的手臂,牢牢托住他,沒讓他的膝蓋落到地上。
周圍到底有宮人在,趙以月盯著裴玉瑾冷冷清清的臉,無奈壓低聲道:“長安睡著了,先送她去榻上,好不好?”
立在一邊的宮人抬了下眼。
好不好……這樣的詞與語氣,怎麼能出自一國儲君的嘴裡?
宮人視線偏了偏,看著那一身素袍的男子,又覺得太女那話,沒什麼了。
永寧侯府今年死了五個女人——永寧侯裴守儀,裴守儀的三個女兒,裴守儀的嫡長孫女。
她們全都死在戰場。
如今的永寧侯裴長安,是老永寧侯裴守儀的第二個女兒裴清虹的幼女,今年才五歲。
而裴玉瑾,是裴清虹的長子,是裴長安的同胞兄長,也才十七。
裴長安年幼,還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麼。
隻有裴玉瑾,孤身一人去了邊關,領著五副棺材回來,自此性情大變。
太女與裴玉瑾有婚約在身,心疼未來夫郎,哄著他一些,也是能理解的。
趙以月低了聲,裴玉瑾也不想當著宮人的麵,與她再有爭執,便順了她的意起身。
“多謝殿下。”
“無需與孤多禮,把長安給我吧。”趙以月笑了笑,又伸出手。
“不必。”裴玉瑾避開她的手,穩穩抱著妹妹,繞開她往前走。
趙以月想跟,被追來的宮人叫住,“殿下,陛下尋您了。”
“……好好伺候玉瑾。”趙以月猶豫了片刻,還是去了大殿。
“恭送殿下。”宮人目送她走遠,快步去追裴玉瑾兄妹,一路細心提著燈。
宮宴結束已經是戌時末。
趙以月匆匆趕來,就見裴玉瑾抱了裴長安,竟是要立刻出宮去。
她臉帶薄怒,卻還是跟上去,要親自送這兄妹二人回府,
四周宮人看得很是驚訝。
裴玉瑾與太女的婚約,早在五年前就定了,過去的五年裡,太女對裴玉瑾可沒什麼好臉,怎麼如今變得這般大?
難道是裴玉瑾痛失五位親人,太女起了憐香惜玉的心思?
她也不是這樣的人呐。
宮人的疑惑若是讓裴玉瑾知道了,他恐怕會忍不住,冷笑出聲。
與外人知道的不同,從二人定下婚約開始,趙以月就對裴玉瑾很好,每隔幾日,都會送他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兒。
但都是悄悄的。
在外人麵前,趙以月對裴玉瑾一向是冷臉相待,似乎是很不滿意他的。
裴玉瑾十五歲的生辰,收到趙以月親自送來的賀禮時,問出了疑問。
當時趙以月回答他,是想保護他。
裴玉瑾曾經信過她的話。
年初,祖母和母親,兩位姑姑,還有長姐,都死在邊關,裴玉瑾去收了她們的屍骨,帶了五副棺材回京。
那一夜,他跪在靈前,對未來感到絕望時,趙以月突然來了。
她說,不用怕,有她在。
就為這一句話,裴玉瑾就險些忘了祖母說的那句皇家無情,把心交出去。
好在他一慣清醒。
好在他沒有陷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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