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怪物，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打從娘胎裡帶來的天賦，讓我能一眼看透身邊所有人的心思。我的母親，那是個貌若天仙的女子，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無人不知她“京師名姝”的美譽。
而我的父親，滿腹經綸，才華橫溢，在京城也是家喻戶曉的大才子。這般佳人配才子的組合，本應是一段被人傳頌千古的佳話，可命運卻和我們開了個殘酷的玩笑，他們生下了我這個“怪胎”。
自懂事起，我就發覺自己與旁人截然不同。彆家孩子還會因為幾塊香甜的糖糕、幾句哄人的好話，就毫無保留地信任他人。可我，隻需一眼，便能透過奶娘那堆滿笑容的臉龐，看穿她眼底深處隱藏的算計與毫不掩飾的厭惡。麵對母親，我也能敏銳地捕捉到，儘管平日裡她對我寵愛有加，可在某些不經意的瞬間，那看向我的眼神裡，滿是冷漠與遺憾。後來我才明白，她心心念念的，是個男孩，隻可惜我讓她失望了。
在這世間，唯一能讓我真切感受到溫暖的人，唯有父親。他望向我的每一個眼神，每一抹微笑，都純粹得沒有一絲雜質，沒有對我功成名就的期待，也沒有對我其他的期許，僅僅隻是源於父親對女兒最純粹的愛。我曾以為，這樣的溫暖會一直陪伴著我，可命運的無常總是猝不及防。七歲那年，一場來勢洶洶的風寒，無情地奪走了父親的生命。
母親哭得肝腸寸斷，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而她看向我的目光，也從曾經時而流露出的落寞、漸漸變得更加複雜難辨，好似藏著無數難以言說的情緒。那一刻，我仿佛一夜之間長大，收起了往日的淘氣與調皮，那個年紀本應有的活潑爛漫，也隨著父親的離去一並消失得無影無蹤。我靜靜地看著母親悲慟哭泣，看著府裡上下亂作一團、人心惶惶，看著祖父在一夜之間，黑發變白發，可我的眼眶卻乾澀得沒有一滴眼淚，整個人冷靜得近乎可怕。
此後的日子，我獨自在那清冷孤寂的院子裡，一日又一日地重複著吃飯、睡覺、看書的生活。這些書籍，成了父親留給我最珍貴的念想。曾經，父親總愛把我抱在懷裡，指著書本上的一個個字，耐心地教我認讀。我天生記性好，學東西極快，好像冥冥之中，上天就給我多了一份心眼。那時，父親和祖父總是毫不吝嗇他們的誇讚，祖父雖然平日裡對我極為嚴厲，可在他那嚴肅刻板的表象下，我還是能感受到他對我的疼愛。
然而，父親的離去像是一道無法愈合的裂痕，讓這個家漸漸分崩離析。三年後，母親改嫁的消息如晴天霹靂，打破了我生活中僅存的平靜。記得那是外祖母派人上門的那一天，整個府邸彌漫著一種異樣的氛圍。我被隔絕在這一切之外，母親未曾來看過我一眼，整個府邱也仿佛將我遺忘。我沒有像其他孩子一樣哭鬨、撒潑，去爭取哪怕一絲一毫的關注，隻是冷眼旁觀著府裡一場又一場鬨劇，在我眼中，府中人的言行舉止是那麼虛偽可笑，背後的真實意圖昭然若揭。
母親臨走前，終於來向我道彆。她緊緊地抱住我，雙臂用力得好似要把我融入她的身體，似乎想用這個擁抱掩蓋她內心深處的愧疚。但最終，她還是鬆開了手，轉身決然離去，隻留給我一句“緋火，你不要怪娘心狠。”看著母親的背影漸行漸遠，走出侯府的大門，頭也不回。大門緩緩合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那一刻，我轉過頭，一滴眼淚悄然從眼角滑落，像一顆晶瑩的寶石，摔落在地，轉瞬即逝，了無痕跡。與此同時，身後傳來祖父蒼老而又無力的聲音“你該長大了。”
從那以後，“你該長大了”這句話，就像一道刻在我心底的烙印，成了我往後人生的指引。日子依舊平淡如水，我每日不哭不鬨，在自己的院子裡按部就班地吃飯、睡覺，閒暇時便去祖父的書房，聽祖父請來的大儒講學。那時的我，努力讓自己相信，生活還能像父母在世時那般安穩平靜。
可惜啊，日子的安穩平靜終究敵不過紛紛擾擾的紅塵磋磨，那一日我如往常一樣，拿著祖父布置下的課業，往書房走去，可就在我繞過一道垂花門時，突然聽到廂房裡幾個下人的談話聲。“你聽說了嗎？夫人……”“哪個夫人？”“還能是哪個，原來的那位呀！”“難不成夫人要做端王妃了？”站在門外聽到這些話，我的心猛地一震，手中的書冊不自覺地攥緊。
我沒有再繼續聽下去，強裝鎮定，努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讓每一步都走得從容自然，可腦海裡卻早已亂作一團，無數思緒如洶湧的潮水般翻湧。也不知渾渾噩噩地走了多久，當我如夢初醒時，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祖父的書房前。
我深吸一口氣，挑起門簾走了進去。祖父恰好抬起頭，目光與我交彙的瞬間，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我木然地走到書案前，雙手微微顫抖著將手中的書冊緩緩攤開。刹那間，我整個人都愣住了，隻見書頁上的墨字不知何時已被水漬暈染開來，原本整齊規整的字跡，此刻化作了一團團模糊不清的墨痕，恰似一朵朵在潔白宣紙上肆意洇開的墨花，淩亂而又刺眼，就如同我此刻混亂不堪的內心。
祖父瞧見書頁上那刺眼的墨痕，卻都默契地選擇了沉默，什麼也沒說。我也極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挺直了脊背，依舊一絲不苟地聽著祖父講學，似乎那些話並沒有影響到我任何的心緒。
從那以後，關於母親的消息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徹底消失在了我的生活裡。
我再也沒有收到過她送來的任何東西，也未曾見過她曾經身邊的任何一個仆人，仿佛整個洪府都刻意遺忘了這位昔日的女主人，她的存在，好似隻是一場遙遠的夢。
然而，生活如同平靜的湖麵總會被一顆突如其來的石子打破。直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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