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八,天空碧藍如洗,雲朵似乎都知道這一日將要發生大事,早早遠離了青州,隻剩普射的陽光,偶有飛鳥展翅,撲扇著翅膀落在樹梢,尾羽一翹,拉出一坨來落到樹下的人身上。
換成往常,頭上落了鳥屎的人定要吐口唾沫,再罵一聲晦氣。
可今日甚至沒人察覺到自己頭上落了鳥屎。
“彆擠!彆擠了!再擠成人乾了!”
“往前頭去!”
“前頭沒路了!”
青州城的百姓人擠人人挨人,攜家帶口的湧向坡口,坡下就是那艘怪物一般的巨船,就連久臥在床的老人,都被兒孫擔著搬到了坡上來。
巨船下海,這樣的奇景難得一見,多少人一生都看不到一回。
哪怕是要死的老人,此時也要來湊這個熱鬨,下了地府也好和“前輩”吹噓。
自然了,如今青州已經沒人敢公然談論鬼神一說,甚至連祭祖都沒了,最多也就清明燒燒紙,修祠堂這事已經沒了。
富人家自然有些不滿,窮人們則鬆了口氣——祭祖是要花錢的,那些錢都足夠兒女的彩禮嫁妝了,但不祭祖顯得不孝,不想祭也不行,如今官府不許,那就不是他們不孝。
好處得了,又不必擔罵名,好處是看得見的。
甚至死人下葬,也不像以前要圈好大一塊地,備一口棺材,甚至還要準備陪葬。
如今下葬有兩個可選,一是老式的土葬,但必須家中沒有吏目官員,否則選了土葬,家中公職人員日後升職,漲薪,那都是要扣分的,並且價錢也高,畢竟是要選地的,得是無法耕種但又離城中較近的土地。
並且還不安穩,倘若那塊地方要發展,那官府就會通知他們挪墳,不挪還不行,這是要簽契書的。
還不許埋陪葬,因為講究節儉,那麼多活人都吃不飽飯,穿不暖衣,死人在地府裡燒燒紙衣就行,拿真布真糧陪葬,實在浪費。
另一樣就是新式的群墳,有專人看管,清掃,清明節會掛上紙幡,墓碑也是都有的,唯一叫人接受不了的是新式的群墳隻接火葬,人死了,骨灰隻裝一小盒。
富人們大多還是選前者,甚至哪怕家裡有當官的晚輩,也不管晚輩的前途,一定要遵循老人的遺願,讓老人“入土為安”。
窮人們自然隻能選後者了,一個人這麼乾是不孝,但周圍人人都這麼乾的時候,那就尋常了,不必為了選墳的事耗費大量的財力人力,腹誹的同時也不由輕鬆。
如今人們花錢,大頭其實還是修房、成婚、入土。
前兩者的花銷是不能避免的,但最後一樣能省一筆也是好的。
尤其吏目們還一直宣揚火葬不是挫骨揚灰,而是塵歸塵土歸土,是人重回大地的儀式,土地滋養著人,人死後滋養土地,這是報恩。
雖然說這一套沒能說服幾個人,不過起碼降低了窮人們的心理壓力。
百姓固執的時候很固執,可一旦能得到好處,那靈活也是很靈活的,道德永遠是隨著實際情況轉變的。
有些家中貧窮的子弟,將父母在群墳下葬,有親戚指責的時候,哪怕自己不信,也要拿這話去堵嘴。
“塵歸塵土歸土!叔叔伯伯,倘若要我將爹爹土葬,哪裡出來錢?!娃娃還小,托小學不收學費的福,家中還能糊口,要是拿錢去土葬,娃娃怎麼養?書本都不買了嗎?!筆也不買了?我窮一輩子,難道叫娃娃也窮一輩子?”
這話一出,長輩也不好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