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精流下如泉水般晶瑩的淚,看著南宮皓月恍惚了神,“不說我,隻是個不能隨時走動的樹精,就連你,可以跨程千山萬水,也有很多無可奈何之事吧。”
南宮皓月頓時無語凝噎,“難為你活了這麼久,還沒我通透。”
“這話何意?”
“沒什麼,有感而發罷了。”
南宮皓月擺了擺手,微微頓首,“你在此矗立萬年,認識你的每一個孩子,千家萬戶,他們所作所為你並非全然不知,如今大錯已經築成,你才知錯,那就是偽善了。”
幾人聽著,都覺她話重如鉛,壓在每個人心上,樹精閉著眼仰頭看雲。
無涯笑道“說了這麼多,樹仙大人,怎麼還沒跟我們說道說道,這雲夢澤事發的終始,不會想岔開話題吧!這我可不答應。”他訕笑著,敲了敲樹精的竹杖。
南宮皓月雙眼濕潤,早已淚千行,她默默走著,撇下了所有人。
她此刻隻想一個人靜一靜。頭頂沒有了遮天蔽日的榕樹,左右也沒有了鼎沸的人聲,此刻的雲夢澤,是暴雨後的平靜,有著為數不多隻屬於逝者的哀悼默念。
是啊,麵對兩邊孩子的內鬥,他一個走不動的樹精又能做什麼呢!若是起身,雲夢城就會凹陷一個大洞,百姓就會掉入坑洞,他不起身,他擅武偏激的孩子就會欺負老實乖巧的孩子,兩難的選擇,讓他無比茫然。
她又何嘗不是,若是殺了凡人,仙途受阻,若是不殺他們,難平心頭之恨。
這世上從無兩全的辦法,樹精如此,南宮皓月亦是如此。
慕蓉追了上來,同她一道走在青石板路上,水流汩汩,流向前方的大洞。“雲夢澤不複從前,白雲蒼狗,讓人唏噓。”
南宮皓月摸了個手絹擦淚,淺笑道“世事如此,誰又能預知到?昨日繁華猶在眼前,卻轉瞬即逝,淪為一座荒城。”
慕蓉看著茶攤下桌凳,前些日子還在那裡飲過雲霧茶,房頂的樹菇,曾踏足那裡走向雲居客棧,如今往事如風,吹過腦海,前塵今世不斷重疊,讓人一時晃了眼。
“千百年來,人間改朝換代不斷革新,又有什麼是不變的呢!”慕蓉眼神逐漸迷離,失神走上台階。
南宮皓月提起裙擺,悠悠走著,“我還沒有找到,所以沒辦法告知你。”
慕蓉目視前方,淡淡一笑“等有一日我們都尋到了其中真諦,大抵就抵達超凡脫俗的境地了。”
南宮皓月隻是笑笑不語直到走到一處向上的祭壇,樹精將煤油燈放在桌麵,自己則蹣跚跪地,向著大洞的方向磕了三個頭。
誅頡問“你祭拜的何人?”
樹精上完線香後,沉重道來,“我的孩子們。”
樹精起身,翻開桌麵擺著的道經,“如這她所言,我確實離登仙臨門一腳,昨日的雷劫,就是我引來的。”
南宮皓月絲毫不意外,大抵對人間疾苦,天道漠然的一種習以為常。慕蓉問“你為何要引來雷劫?你知不知道鐘香山頂的人都被雷劈死了?”
樹精淡然一笑,眼底充滿了迫不得已的無奈,“天道不仁,但我於心不忍。我雖為此地地仙,為何不能擁有正道使然的裁斷。平心而論,我渡劫引來天雷,隻是想懲罰這些無知而又貪婪的人類,我不覺得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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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皓月靜靜矗立,低頭道“你可知,神若傷人,便會散儘修為,即便你隻是半神,也會承擔這樣的反噬。”
樹精又釋然一笑,“我也曾因此猶豫,但見我最乖的孩子被迫害,我若不做些什麼,豈非對不起他們千年來對我的雨露恩澤。”
他站起身,走到了大洞邊緣,向下看去,直視深淵,“我的孩子,什麼都沒有做錯,千年來,治理雲夢澤草木水流,不曾有一棵樹被蟲蟻啃食,亦不讓花不謝敗死,水流源源不絕,一片祥和康泰,原以為雲夢澤能一直這樣,後來人類開始大肆種植紅蕎。”
“紅蕎嗜水,一棵便能吞江納海,小小的雲夢澤被它吞食了千年,全因伯蘭每日在鐘香山向天祈雨,雲夢澤才存活至今。而我那些調皮搗蛋的孩子,並沒有感恩伯蘭,不斷拓寬天地,砍伐樹木,為首的人還造了毒蜂針,磨劍刮刀,在伯蘭與人類不斷爭吵中,傷害了那些強大但慈愛的孩子,至此,伯蘭不再入雲夢城,我也很少見到他們了。”
無涯捏著下巴,思索道“很久以前,伯蘭和人類就發生過衝突嗎?”
“千年以來,爭吵不斷,積怨已久。”
誅頡問“那雲夢澤人長壽一說又是怎麼回事?”
“雲中君隕落後,骨血化為伯蘭,以另一種方式守護人類,而人類並不知道,雲中君已經隕落,隻當天神不再眷顧雲夢澤,要自己想辦法綿延雲夢澤的今後。”
“雲中君身死道消前,感念人類疾苦,特將法力注入人身,他們的子孫後代都不會受到苦楚,可以壽終正寢,這樣一個溫柔的神明,化身伯蘭後,依舊以另一種方式守護這片土地。”
誅頡搖頭,樹精繼續道“人類每日人類先祖跋涉千裡,在人間尋找長壽的秘籍,發現了慈泥藤,它結的果子可以延年益壽,所以移植在雲夢澤,每日服用,以此長壽活到一百多歲。”
誅頡用手撐著下巴,低頭沉思“竟然是借助外力達到了長壽的目的,自身本就擁有無痛無災的祝福,又貪心不足,想要達到長壽,這些人還真是貪婪不自知。”
慕蓉見此情形如此窘迫,詢問“既然雲夢澤人無病無災,那為何我們下到地底後,無涯探查到掉下去的那個人已經死了?”
南宮皓月也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解析,聚精會神看著他。
樹精輕哼一聲,“無痛無災,又非不死不滅,若是五臟六腑健在,確實有極強自愈之力,如果五臟俱腐四肢斷裂,這些都是無法愈合的。你說的那個人,頭顱受到石頭不斷擠壓,生又死死又生,直到頭骨爆裂,腦髓壞死,才真正意義死去。”
慕蓉聽著聽著,不自覺脆弱起來,“那個人生前一定非常痛苦,雖然他感覺不到,但一定非常絕望吧!”
樹精緩緩坐在了邊沿,隨後無涯也跟上去坐了下來。
“一些人害怕死亡,所以建造了一個成為崇生營的地方,城主每年都在百姓中篩選八歲的孩子送入崇生營,每日喂養毒蟲毒藥,練就了一具毒身,而活下來的孩子會被推舉成下一個城主。”
慕蓉緩緩上前,詢問“所以,每一任城主都是從這個崇生營裡培育出來的?怪不得這位城主的血裡帶毒,以毒攻毒治好了無涯身上的病症。”
南宮皓月問“如此陰損的地方,不該存留於世,不知這崇生營在何處?”
樹精悠悠道“被現下的城主拆了,以後也不會再有崇生營。”
慕蓉垂眸,“即便如此也見不到他就是個好人。”
南宮皓月看著悠然自得的無涯,想起了曾經年少無知的自己,對凡事都是處於漠然之態,自顧自做著自己的事。
南宮皓月道“這麼說來,你對這裡發生的事了如指掌,我不妨問問一些事?”
樹精回頭,蒼老的眼睛脈脈看著她,“你想知道什麼,我知無不言。”
“何為那個城主戒指裡射出的針可以洞穿我的法術?”
“那是毒木針,崇生營裡一種暗器,人類發明的一種穿透術法的毒針,很早以前用來對抗伯蘭的法器。伯蘭中一箭便會當場身亡,隻因無涯少俠皮糙肉厚,並沒有造成斃命。”
無涯輕輕咳嗽一聲,“我還在這呢?說我壞話也彆當麵說吧!”
南宮皓月輕笑,又問“雖說那些被劈死的人類野心太大,死有餘辜,但你終究犯了傷害弱小的罪孽,你的法術為何沒有流失?”
“你看出來了嗎?”樹精抬頭,“雖說是我引來的天劫,到底不是我劈的,凡人脆弱,是天雷無眼,將他們誤殺,與我有何乾係?”
南宮皓月怒目圓睜,她雖對那些人無可奈何,但她是妖,不會受到法術反噬,天上神明也管不了他,自然無所畏懼,不過樹精還是半神之軀,理應遭到反噬。
“我可不信。”
“姑娘不明白?”
“明白什麼?”
“我受天道指引,殺該殺之人,救該救之人,我有何罪孽?怎麼會受反噬?”
“如果有朝一日,姑娘走上這樣兩個抉擇,你是願意法術儘失遭到反噬,還是願意袖手旁觀?”
“姑娘深明大義,一定能在其中做出正確的選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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