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色裡殺了多時,少年人才脫了困。說來也奇,那些妖兵似並不戀戰,隻要他們離鬼巷漸遠,追喊之聲便徐徐消了。
孫木由方定下神來,酒已醒了九分,方憶起篋盒的事。就記得那聲霹靂過後,一道強光裡竄出個人影來。他知曉是個女子,隻因聽得一聲“此時不退,更待何時”就隱約察覺。
此間既已脫困,正要仔細瞧瞧是誰。遂借柔光月色將身影打量,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妙曼女子漸漸由模糊轉為清晰,映入眸簾。
待他果真看得分明,竟險些叫出了聲,登時愣在原地,原是故人在此重逢了,正是
白駒過隙,時命非常。
曾經折竹臨阻生癡怨,眼下解困蒙恩鑄奇緣。
那時節想伊人眼含凝睇聲蘊雀,這光景覺舊姝眉隱蕭颯唇佇威。
隻道是眼前人麵露白華如新雪,減月色皎潔更三分;半著犀甲絲絛係,一攏青絲玉針結,分明裡將躍長雲嘯乳虎。
哪裡思夢中畫身藏桃冶若幼枝,較紅彩緋然多一半;五指叉開目稍瞪,雙足逐走喉已開,恍惚間欲惹眠龍小於菟。
這孫木由也不知是何緣故,見了當初阻他折竹交戰的女娃,竟許久不說話,亦不曾作禮。女修暗暗地隻把“沒出息”三個字蘊在神情裡,在背後瞟他。
護竹女待見到少年,也是一眼認出,同樣驚訝萬分,但覺人間狹小,總是有幾個人,不在這裡碰頭,就在那處覿麵。
不過相逢總較離彆少,再遇雙雙不似昨,這鏗鏗之女竟也撥動了心弦,神識迷離了半個刹那。
等她回神來,便呼起木由“真個天緣湊巧,沒來由在京師竟遇見你這廝。”
少年覺出她在說話,這才如夢初醒,那來自鬼巷的醉意已然全消。他的巨檑早已匿去,從背後轉出個女修,直直站如木樁,卻在心底強忍這鑽心笑意。
木由眨了眨眼,本著幾分呆色,遂道“幸會幸會,此一時,彼一時也,曾經你我無端碰見,隻當是瞽狸遇鼠,雖巧而平常。孰料今朝又不意相逢,二巧便不平常,許是有緣。”
原說那猴娃本非善文辭者,這時候也不知是哪裡抽來的風,竟要拽一拽秀詞兒,把個女修惹得渾身都在笑,獨獨麵部強撐起威容,真是難熬。
她難免暗忖這廝原也是個風流的娃子,今見了俏麗,倒無師自通,學起巧舌如簧來了,讓‘瞎貓碰見死耗子’講成‘瞽狸遇鼠’。我把你個混賬玩意兒,說得誰家鬼話?你自己瞎貓也就罷了,白把人姑娘比作老鼠,真想賞你一掌!
為防止自己反被笑意憋死,便站出來施禮,打了圓場“姑娘休怪,我這阿弟未曾見得大世麵,缺了些禮數周全。聽你兩個談言,許是曩日裡見過,那倒有緣,而今又蒙姑娘襄助解圍,感激不儘,不知姓甚名誰,貴居何方?”
護竹女坦然答禮“還是這位阿姊說話中聽,隻說感激,原是不消推來搡去的,大家各有恩情。我今助你等出了鬼巷,你那魯莽的愚弟也救我出來,都不必客氣了。我如今已失姓氏,單喚一個‘纓’字,姐姐便如此相稱即可。又敢問您尊名是何?”
孫木由即上前道“她叫女修。”
纓白了他一眼講“我不曾問你。”
這時,木由忽嗅到街道一股腐爛臭味,四下裡探去,刹那一驚,恍然發覺到偌大的繁華都會,早已現了原形,果真乃個修羅場!
有道言
豔屏風間,原是畫皮狐鬼;高鬥拱下,皆為脫殼虺蛇。數百裡繁華成嘯吼,三千年威武作悲歌。知昨日鄰裡相招猶掛笑,見今朝同儕俱滅尚存骸。隻把那八方齊彙香酥粉,都化作圊中糞土辣五官;總歸是古今累轉高軒過,好一似竿頭臘肉飄異膻。
少年算見過大世麵者,穩住心神,道“這也奇了怪,那風修伯何故演此一出?若真要我等性命,路上行動便是。就算非把我誘入京城,趁著酒醉下手也是良機,為何費了一番周折,就讓吾等相見?”
纓略思索,答“我因尼瑪袞一事遁出京師,不意在路中遇了埋伏,生擒於敵營,卻被我趁其無備逃了出去,隻惜身受重傷,未嘗遠行,幸遇一農戶收救。本盼傷愈前行,誰料偏來了風修伯這孽障,陰殺其一家子,又將我困在怪盒裡,一路輾轉至今。”
木由抓耳撓腮,皺眉考慮起來“此事愈發詭異了,如何我等偏就遇上呢?”
護竹女又言“我困於盒內時,曾聞一聲音斥責那風鬼,俄頃,隻低語說‘而今隻須改弦更張,換計而行’雲雲,聽得不十分真切,不知與現今這事是否有關。”
他兩個便忖度了半晌,卻無結果,纓察覺四周黑煙再至,諸魔蠢蠢欲動,慌忙開口“此處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吾等須急退出,潛逃城外,出二十餘裡便有我軍營地,可暫容身。”
“你還有人馬?”木由好奇問道。
她又白了其一眼,並未作答,隻引著二人擇路而行。未及數步,又覺這般尋路實屬麻煩,女修遂遁去了身形,木由祭出變化之法,幻作小蟲,纓亦動法隱匿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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