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說敖湚兮已集了萬千鬥誌,正是昂揚時節。且不言鄧玨、莊逢之流,自貫元人得心以來,庠序大開,興學日隆。
隻是此般大動,雖八千國土福蔭見盛,然龍女聲量,頗有豪壯,指向神明,如此總易招怨,天人嘴上不語,心中尚不知當作何思。
這本是孫木由所憂者,然數問洛濱,那仙子初還有些敷衍,後難堪其懦,僅冷冷相告“我所述者,莫不屬實,有目者皆可見,還不敢講了?”
孫氏一旁苦愁“今言老仙作威,四惹生靈,本該付有司查辦,還彼公道,安能不問天意,自行決斷?”
敖湚兮恨其不爭,厲喝“咄咄,何謂有司?我等何人?君以重善之功,救諸神於將傾,苟獲警幻真君之位,又領八千國土生民,君非有司乎?百姓皆道‘神福世人’,汝今即神也,如何不為下眾作主?反同群弱一般,投鼠忌器,畏首畏尾?”
木由聞其意,似有所悟,終不複語。
龍女轉身離去,獨留真君一人沉思自問自辭師父,一路鬥惡徒,闖陰司,敗群妖,誅災邪,豈全為自家?亦心有蒼生,那時無牽無掛,反而灑脫,隻憂事事皆有安排之感,苦求正果。
而今早非草莽,即是上通龍涎宮,下列雲集客,外生無邊土,內有剛明妻,緣何得之越多?心益不安?
他無端紛擾,驚然起意,識海所動,巨檑得感,女修頓現焉。自來貫元國中,一時無甚大戰,每日忙於公門,倒少與神姝相語。
修出時,木由卻視其裝束有變,竟是這般情景
懶籠發,漫著裙,
眉間冷色青帳客,口中蘭若暮野雲。
神情或暢猶將蹙,蜻蜓點水,漣漪散散;
狀色如憂乃更舒,螢蟲入夏,清光頻頻。
赤足出溪行濕跡,絲絛垂邊際;
白手撥弦掃瑤琴,山石開口吟。
青年一瞧她如此閒雲模樣,有些好笑,又有些淒惶,乃曰“如何?多日未見,以我不用乎?或將植廬於野,待俺三顧?”
女修自在客席落座,素手一揮,化了茶盞,斟下香茗,且遞一杯與孫言“今非創業時節,當好守成,以應時變。縱我果真結廬於人境,子欲尋,詎弗知何往?不過神兵雖好,多舉威降,時時修保,勁力乃長,苟有一用,一以當千也。”
警幻真君心底早有區處,隻是拿捏不定,如今聽了女修一話,驟然明朗,乃將杯內釅茶,一飲而儘,好似吃酒。
女修難得揶揄“此款款而品者也,恁般悶灌,比之飲牛飲驢,有何不同?”
木由把一嘴抹,大笑連連
“事不濟,與牛馬無異,當趁早也!”
言畢,即問侍從愛妻何走,答往彆國去也,孫氏隻搖首,沉寂片刻,乃入網罟,要取先前所藏之物。
當出時,或見定心主人在內,似有所想,二相對視,木由乃問“君在此間久矣,當以何為食?以何為居?”
定心道“大寶之內,無所不有,日夜以狼蟲為伍,虎豹為伴,彌猿為親,嘗辟一山,四季花果;有一洞,懸瀑為簾,君可識?”
那警幻真君長歎曰“皓乃國,華郭山,彼洞中有麗姬,身雖薄而實為囂龍,力雖微而石破天驚,吾歎其衝進,自度反不如也。”
主人不語,隻哂笑。
木由知其暗諷,也未在意,隻把肺腑之言,與其相約,輕呼“道不行,吾或不能乘桴浮於海,君其續就,莫負蒼生,如何?”
那人冷笑“吾非警幻真君,眾生不以我為神,在此逍遙,無歲月之變,無覆滅之患,緣何卻要惹一身騷?”
真君聞之,默然而去。
定心主人忽於背後大喝“孫木由,孫悟空!好事怎叫你一人占了!恁扶危濟困,得孚神位,蒼生敬畏,我呢?爾道若不通,叫我學你,我不要命了嗎!”
孫木由知其應許,悄然出笑,笑不多時,心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正是
有事警幻真君,無事定心主人。
自古求人皆誠意,緣何獨此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