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郭婷婷大學畢業了。
她坐在返家的汽車上,心情愉悅。
外麵驕陽似火,車內也是炙熱難當,可她一點也不在意,她的心已經飛回了家。
想著父親老郭一定站在汽車站的出口,捧著他的大肚腩搖著芭蕉扇等著她,老媽也一定在家做了許多好吃的,她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郭婷婷看了看坐在身邊的那個人正在打盹,吐了吐舌頭,收起了笑容。
離開家四年,每次回家老郭都要來接她,走的時候又要親自把她送上車,而且,隻要和老郭一起,她隻負責帶著自己的兩隻胳膊就行了,老郭會把所有的行李扛著、背著、拎著,她一會跳到老郭的前麵,一會躲到老郭的後麵,嘰嘰喳喳個沒完。老郭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樂嗬著,滿眼寵溺地望著自己的女兒。
想起這些,郭婷婷的心裡充滿了幸福。
是啊,生活真的是格外的眷顧她。
她,作為父母為了追生兒子而降生的多頭貨,能順利出生並在父母身邊長大在她那個年代是多麼不容易的事,高中那會又遇上了高考製度的恢複順利上了大學,畢業分配她已經做好了下鄉鍛煉的準備,可今年縣中學偏偏缺人,尤其缺英語教師,幸運的大餅再次扣在了她的頭上,她順利地被分配到大平中學當了一名英語教師。
此時,郭婷婷真的想再次喊出自己的那句口頭禪我真幸運!她看了看一車昏昏欲睡的人,還是把自己的衝動壓抑下去了。
她想,還是到家再瘋吧。
郭婷婷今年二十二歲,大學學的是英語專業,成績不錯,也讀了很多課外書籍,上學期間該做的事她基本完成,隻差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了。
畢業典禮之後,郭婷婷認真地反思了自己沒有戀愛的原因,像寫畢業論文一樣弄出了一二三四五出來第一,長的不漂亮;第二,性格原因,被動;第三,家庭原因,父母不讓談,兩個姐姐婚戀不順利,每次回家父母都給她念緊箍咒,讓她在大學裡不要談戀愛;第四,周圍男生不優秀,沒對上眼;第五,她暫時還沒想到。
不過,在她上大學的年代,沒談戀愛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還會被家長稱讚的。而且,她心裡還偷偷樂呢,沒有男朋友,就不用為畢業去向的問題傷腦筋了。
她的好些同學因為不願意跟著男朋友走,正鬨著呢。
郭婷婷從未想過要離開父母出去闖蕩,推己及人,她想,彆人應該也是這樣的想法吧。
如果是自己喜歡的人,她又怎麼忍心讓他受委屈呢。
幸好,幸好,這個兩難的問題沒有落到她的頭上。
郭婷婷再次覺得自己很幸運,沒惹上這個要命的選擇題。否則,她可真不知如何是好呢。
在郭婷婷的心裡,她覺得大平縣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雖然,世界上的好地方她目前還沒見識過多少,但她就是覺得大平縣是最好的地方。
這個皖籍縣城,位於長江邊上,風景秀麗,土地肥沃,是真正的魚米之鄉,生活水準在全省屬中上水平,環繞縣城的護城河與長江相通,河水清澈見底,遊魚的影子若隱若現,初中的時候,老郭經常帶著她在河裡遊泳。人漂浮在水裡,閉著眼睛感受水流劃過皮膚的溫柔,小魚兒啃食腳丫兒的酥癢,睜開眼睛藍天白雲與自己深情凝望……這樣美好的畫麵一直縈繞在她的心中,從未忘記。
後來,她長大了,母親不再讓她去河裡遊泳了。
聽說,為了安全考慮,也為了保護護城河的生態,已經禁止人們下河遊泳了。
關於“郭婷婷”這個名字的來曆,她所知道的說法是“婷婷”原意是“停止”的意思,她媽田榮桂一連生了她大姐郭承歡、二姐郭承慶之後,她爸郭誌海看到又一個丫頭來報到,氣得大手一揮,恨不得把她再塞回她媽的肚子裡,說“就叫停停吧。”
不過,老郭還是心軟,報戶口的時候把“停停”改成了“婷婷”,讓她的名字有了性彆色彩,但名字裡那個代表家族象征的“承”字還是忘了給她,也不知是真忘了還是故意為之。
不過,讓郭誌海沒想到的是,他的一聲吼不知得罪了何方神聖,老婆的肚子不僅沒再生出兒子,連女兒也生不出來了,徹底罷工了。
郭誌海整天長籲短歎,借酒消愁,總覺得沒有兒子在人麵前矮了三分,說話都不硬氣。
田榮桂內心也覺得愧對丈夫,可表麵上硬說是丈夫給三丫頭取的名字鬨的,叫什麼不好,為什麼非要叫“停停”?
小的時候,郭婷婷覺得父母親是不喜歡她的。不過,她也沒落下什麼心理陰影,覺得自己能順利降生健康長大已經是很幸運的事了。作為最小的妹妹,穿姐姐們的舊衣服是理所當然的囉,沒啥好抱怨的,孩子不都是那樣長大的嘛。不過,到她上小學的時候,父親對她的態度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而且,允許她像外人那樣叫他“老郭”,這真是讓她受寵若驚了好久好久。老郭還讓她媽給她做新衣裳,買新書包,新鞋子,新襪子,隻要她媽說聲家裡不是有嘛,乾嘛亂花錢的話,老郭就會大聲嚷嚷,我的老女兒都上學了,怎麼就不能穿件新衣裳呢?
田榮桂一聽老郭嚷嚷,就屁顛屁顛地帶她上街,幫她從頭買到腳,心情也特彆的好。她想,母親以前可能也想給她買,隻是礙於老郭的麵子,不敢給她打扮,怕老郭說,一個多頭貨,還糟蹋錢乾嘛?
吃飯的時候,老郭還會把好吃的菜夾到她的碗裡,用他那肥厚的大手摸摸她的黃毛說,多吃點,看你這頭發黃不拉幾的,怎麼不像你兩個姐姐,烏黑透亮的呢?
郭婷婷嘴裡嚼著父親給夾的菜,怔怔地望著他,感動得差一點兒就熱淚盈眶了。
郭婷婷小學畢業的時候,所有看到她的人都說她和老郭長的太像了,就連說話的聲音都一樣。說的人多了,她也信以為真,心裡就很擔心,怕自己真的會長成老郭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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