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三個女兒同時挺著大肚子也算是小小縣城的一景，見到老郭和田榮桂的熟人都會說上一句恭喜的話，但同時也招來了管計劃生育的人。郭婷婷和郭承歡當然沒事，郭承慶算是超生了。那天，來了個精明乾練的女同誌，姓錢，大家也都麵熟，知道她是乾什麼的。老郭和田榮桂趕忙賠著笑臉，懇求她能網開一麵。她很客氣地說，她就是做這個工作的，政策擺在那兒，她也沒辦法。
郭承慶從臥室裡走出來，關上門，把小滿的病曆扔在她麵前，冷冷地說“這是我家小滿的病曆，醫生說，他隻有幾個月了。”
女人把病曆拿起來看了看，重又放在桌上，很為難很無奈地看著她的肚子，沒有說話。
“我家滿意不是小滿親生的，他是我以前男朋友的，這是真話，你不信，可以做親子鑒定，他爸叫崔有才，在街上賣衣服，如果真的不能通融，我讓崔家把孩子領走。”
老郭、田榮桂，和那個女人都一臉驚愕地看著郭承慶。
“你這個情況還真有點複雜，我做不了主，你看，等我彙報後看看怎麼辦，好不好？你呢，儘量待在家裡，少出去。”
女人走後，老郭說“慶慶，要不你出去躲躲？”
“不用！”
“如果他們再來人怎麼辦？”
“把滿意的戶口遷出去！”郭承慶狠狠地說。
老郭和田榮桂相互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還好，從那次之後，管計生的人沒再上門了。
轉眼到了夏天，三姐妹的預產期都在七月，相差無幾。那一年的天氣格外的熱，郭婷婷本來就怕熱，現在大著肚子就覺得更熱了。晚上電風扇對著吹都不解恨，夜裡要起來好幾次洗臉，她甚至用缸子裝上水放在冰箱裡凍上，再放在床頭櫃上，毛巾放在裡麵冰冰，再放到自己的額頭，希望借此降降溫。石磊看著心疼，想裝台空調，因為要還貸款，這幾個月有點結餘也都拿給郭承慶了，他們手上沒錢，他就跟她商量能不能問大姐借點。
“大姐也沒裝空調，怎麼好借？算了，咬咬牙就過去了。”她使勁扇了幾下芭蕉扇，搖了搖頭。
“每個人對熱的敏感度不一樣，大姐不怕熱，大姐夫應該也不怕熱，我看他都不出汗。”
“對了！”她把筆扔在考卷上，拿著扇子就要出門。
“去哪兒？”石磊問。
“大姐家。”
“乾嗎？”
“去跟大姐商量買空調的事。”
石磊當然沒想到她說的買空調根本就不是給自己買，她去跟大姐商量共同出資給小滿裝台空調。
“好啊，你看我整天忙的都沒想到，小滿現在自己行動不便，沒有空調慶慶整夜都不得歇著。”郭承歡不僅同意，還連連自責，她撩起妹妹額前一縷濕發，心疼地問“熱吧？”
“我不熱，腿有點腫，出出汗，感覺還輕鬆點。”她說完傻嗬嗬樂了。
“姐現在沒錢，不然也給你裝台。”
“不用，我不怕熱。等明年，明年我們有錢了給老郭裝台，大胖子怕熱。”
“好。你看事情就這麼湊巧，我們仨一起有了，我都不能照顧你和慶慶，看樣子你們坐月子我也不能幫忙了。”
“沒事。石磊和大姐夫都放假了，讓他們忙就是了，二姐有媽呢。媽早就安排好了，讓大舅母和表嫂來照顧我倆。大姐，你加把油，先生，讓你家寶寶做老大。聽到沒，小朋友。”她把手放在大姐的肚子上輕輕地拍了拍。
“這又由不得我說了算。”郭承歡一臉的幸福，對她來說，人生已經圓滿，她彆無他求了。
郭婷婷回家把她和大姐商量的結果彙報後，石磊使勁撓著自己的腦袋，一句話也沒法說。
“怎麼，你不同意？”她又傻嗬嗬地樂了。
“同意！傻丫頭，我怎敢不同意？隻是苦了你和兒子了。唉，沒錢，不然我買個十台八台的，每人送一台。”他根本架不住她這招，她一樂他隻能投降，況且，她做的決定就是比他想的周到。
“切，這就算苦啦？那我媽還有你媽她們生那麼多孩子，那時候空調還沒誕生呢，不都好好的嗎？我嘛，比起三個姐姐已經很幸運了，事事順利，都沒經曆過什麼坎。唉，要說苦，現在二姐是最苦的，無論精神上還是體力上。”她說完低下頭開始批改試卷。
石磊撿起芭蕉扇給她扇風。
“嗬嗬，真舒服！”
“這就完了，也不犒勞一下我？”
“怎麼犒勞？”
“我現在可是饑渴期。”
“無恥！”她擰著他的耳朵，拖到自己的麵前，親了他一下。
石磊坐到她身邊，抱住她，把臉埋在她懷裡，“婷婷，婷婷，我們一定要白頭偕老！”
“嗯。”她用手梳理著他的頭發，眼淚又被勾了出來。
空調裝上的那天，郭承慶很認真地向姐妹道了謝，這要是擱以前她一定會梗著脖子說，乾嘛，顯擺你們有錢啊？我自己不會裝啊？可現在，她每天麵對著即將來臨的孩子的生和小滿的死，內心的驚恐和不安已經沉澱，替代而來的是珍惜和感恩，每一天的到來都是彌足珍貴的，都是上天對她和小滿的恩賜。她知道，這樣的日子已經不多了。她常常撫摸著自己的肚子，默默地期待孩子能早一點降生，期待上蒼可憐他們，讓小滿和孩子見上一麵。
小滿的身體越來越虛，連坐起來都困難了，每天郭承慶都要用輪椅推他去院子透透氣，讓他見一見陽光，一開始，他並不反對，任憑她擺弄，可現在他極力用自己有限的感知反對她挪動他。她知道，他是體恤她，覺得她的身體越來越重，搬動他一次要費很大的力氣，可他不知道，他越是這樣不配合，她花的力氣就越大，有時，她累得滿頭是汗都沒能把他搬到輪椅上，還得等老郭、石磊，或是高勝輝進來，一把抱起他，把他放進輪椅裡。她覺得他越來越輕，血肉之軀已經遊離了他的身體，隻剩下了一副空空的皮囊，像一片薄薄的羽毛在老郭、石磊，或是高勝輝的臂彎裡浮動、滑落，而於她來說，卻又似千斤之重。一天，郭承慶發覺小滿的右眼再次看不見了。她想起醫生說的話，說小滿這樣的腦瘤開刀就像割韭菜一樣，百分之百的會再次長出來的。她隻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快！她答應過小滿，無論好壞，隻讓他動一次手術，絕不讓他受二茬罪。她伏在他的耳邊問“小滿，左眼還看得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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