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點點頭。
“這是幾？”郭承慶伸著中指、無名指和小指放在他麵前問。
小滿微微一笑，用他尚且能動的左手在床上擺出同樣的手勢。
“太好了，太好了，你還能看見我。”她握著他的手激動地說“我跟醫生說了，再過幾天，如果還沒動靜，我就剖腹產，省得到時候生的時候痛得死去活來的受罪。”
小滿搖搖頭。
“你放心，孩子很健康，我們都會平安的。”她拉著他的手笑著，眼裡卻含著淚水。
他用儘全身的力氣握緊她的手，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握她的手，她的手白皙纖長，柔軟無骨，以前，他沒敢仔細看過，更不敢握，現在，再不握就沒有機會了。他已經很久沒有修鞋了，手上的汙垢終於褪去，手也白淨了，可他太瘦，隻剩下皮包著骨頭了。他想，這樣的手也是很可怕的吧。他縮回自己的手，把手握成拳狀。
“困了，睡一會吧。”她衝他笑笑，掰開他的手，把臉貼在他的掌心，睜著眼睛看著窗外……她聽天氣預報說，今天最高氣溫35度，但她覺得遠遠不止，天氣預報都有所保留吧。她看著窗外的驕陽，毫不吝嗇地照在有些疲遝的樹葉上，那些樹葉灰蒙蒙的，有點蔫，無精打采的，隱藏期間的知了也沒有清晨精神了，叫聲也是斷斷續續的了。房間裡開著空調，涼爽如春。她很感謝大姐和婷婷，否則小滿躺在床上一定會長褥瘡的。
她真的有些困了，閉上眼睛，兩滴眼淚順著臉頰流到了小滿的掌心，他的手動了一下，慢慢抽出手，在她的臉頰上輕輕撫摸著……
常勝放暑假回來，到家裡看了小滿，老郭和田榮桂問他小滿的病還有沒有好的辦法，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本來家裡有三個女兒就要臨盆，應該高興才是，可因為小滿的病，大家都無精打采的提不起精神，就連滿意也安靜了許多，有時他蹲在牆角聽大人說話，似懂非懂的樣子，眼神裡飄忽著一種與他年齡不相稱的憂鬱。
吃飯的時候，幾個男人都搶著要去喂小滿，被郭承慶一一拒絕了。她知道，小滿躺在床上，被人伺候著，心裡一定不好受，就是她喂他，他都不好受，更何況是彆人呢。她已經不能再為小滿做什麼了，隻能力所能及的讓他自在一些，保留一點做人的尊嚴安靜地度過剩下的日子。
“你們先吃，我早飯吃的遲，還不餓。”她端著特意為小滿熬的稀粥平靜地說。現在，她很少發脾氣了。她快進房間時，看到滿意端著飯碗眼巴巴地看著她，她朝他點點頭，孩子趕忙端著碗跟了進去。
滿意知道爸爸生病了，他很想進房間看爸爸，可他很懂事，外婆和媽媽都跟他說，爸爸生病了，要睡覺，所以，他沒有得到大人的允許，是不會進房間的。
“坐那兒。”郭承慶指了指一個方凳說。
孩子把碗放在方凳上，跑到牆角端了個小凳子放在旁邊，坐下來開始吃飯。他抓起碗裡的雞腿，放到嘴邊，想了想，跑到床邊說“媽媽，給爸爸吃。”
淚水一下湧了出來，她使勁吸了下鼻子，摟著孩子說“乖，你吃，爸爸現在不能吃，等爸爸好了媽媽做給他吃。”
孩子很聽話，又慢慢退回自己的位置，坐下來很認真地吃飯。
郭承慶一邊喂小滿一邊憐愛地看著兒子，內心很是酸楚。小滿生病後，她沒有時間和精力管孩子，孩子也在不知不覺中長大了，懂事了。以前，吃飯從來都不好好吃，不是她喂就是母親喂，還一邊吃一邊玩，要不就是一邊吃一邊看電視，遇到他愛看的動畫片，小眼睛盯著電視嘴巴半天都不動一下，她們還得扭扭他的耳朵或是敲敲他的臉頰他的嘴巴才下意識地動一下。現在，不僅自己吃，還吃的認真，碗裡的飯菜吃的乾乾淨淨，一粒飯都不會剩下的。小孩子是什麼都懂得的，他知道現在不是他撒嬌任性的時候。
她看到小滿的眼角有兩滴眼淚流了出來，她輕輕地幫他擦拭掉，遞了一口粥給他，安慰道“不難過，多吃點。”
外麵飯桌上大家的情緒也很壓抑，默默地吃著，都不知道說什麼合適。常勝很殷勤地照顧著薑小月，可她還是吃的很少，他夾什麼菜到她碗裡，她都搖頭，然後又夾起來放到他的碗裡。郭婷婷吃的滿頭大汗，石磊一邊吃飯一邊給她扇扇子。郭承歡和高勝輝各自吃著，很安靜。
老郭和田榮桂的心思集中在臥室裡，外邊的動靜他們根本就沒看到眼裡。自從小滿手術回來後，他們的心就一直懸著，仿佛有顆炸彈懸在頭頂，總是害怕那個時刻突然到來，但他們知道，那個可怕的時刻隨時隨地都會降臨，也許在早晨，也許在晚上，也許在深夜，也許就在他們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飯的時候……他們不知道還能做什麼，就這麼無力又無奈地乾等著，他們還沒做好準備，但他們知道必須堅強地站著，因為女兒和外孫還得他們去照顧。
薑小月吃完飯坐在院子的陰涼下，搖著扇子，一副誰也彆惹我的樣子。常勝一步三回頭慢慢挪到她身邊，蹲在她麵前，接過扇子幫她扇著。
“不用。”她搶過扇子自己使勁扇起來。
“我不是不說，是氣氛不對，不好說。”
“不用說了。我不是說過不用你管嘛，我自己解決。”
“你怎麼解決？”常勝站了起來。
“做掉就是了。”
“進來！”他抓起她的胳膊把她拉到小店裡，氣急敗壞地說“怎麼又說這樣的話？”
“本來就是嘛！那樣你不是什麼麻煩都沒有了嗎？”她也不甘示弱。
“你覺得和我結婚是麻煩嗎？”
“你不覺得嗎？”
“我沒有。我隻是覺得現在條件不成熟，孩子來的不是時候，我不能給你一個風光的婚禮，也不能天天在你身邊照顧你，可我不覺得這是麻煩。”
“如果沒有孩子，你會這麼著急結婚嗎？”
“沒有孩子乾嘛著急啊？”
“所以，你還是因為孩子才要和我結婚的啊？”薑小月一直覺得她要是和常勝結婚，隻能是因為愛情，她在常勝的心裡必須是第一位的。可現在她肚子裡的這個看不見摸不著的小東西，讓她被動地排到了第二位。
她有點懊惱，又有點不甘。但她知道自己說的隻是氣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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