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小月和常勝的婚禮很簡單，就兩家親戚在一起吃了頓飯，新房暫時安置在薑小月的閨房，買了張大床和幾件家具，田榮桂給置辦了全套床上用品，這讓她內心有些愧疚和不甘。她本來打算薑小月結婚的時候大肆操辦一下，幾個女兒結婚都是簡簡單單的，可趕上小滿生病，小月又急，隻能這樣了。她想著自己如花似玉的四個女兒都沒有過一場風風光光的婚禮，心裡還是有些遺憾和委屈的。
郭婷婷外婆看出了女兒心裡的那點小九九，悄悄說“開心點，大喜的日子，今兒再風光也是過眼雲煙，都會過去的，隻要以後他們的小日子過得好才是真好。你馬上要有四個外孫了，這是多大的喜事啊！過日子嘛留點不足好，這樣人就有念想，就有奔頭，太順遂了也不好。”
“媽，說什麼呢！”她悄悄製止了母親。
“我說慶慶呢。”老人看著郭承慶挺著大肚子忙來忙去，渾濁的眼睛濕潤了。
石磊在飯店前麵的花壇邊準備給四姐妹合影，可三個大肚子加上一個高挑的薑小月怎麼站都覺得不合適，他衝常勝喊“常勝，端幾把椅子出來，讓她們都坐下。”
郭婷婷用手裡的扇子柄戳戳他的胸前，警告道“噓，叫三姐夫！”
石磊摸了摸她的腦袋，“明天再叫。大姐，二姐，你倆坐下，婷婷，你也坐下。”
“我不坐，我要藏起來。”郭婷婷挽著薑小月站在了後排。
當石磊按下快門之後，舉著照相機愣著好幾秒沒有動，郭婷婷問他怎麼了，他臉漲得通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郭承慶一把抓住郭承歡的手，“大姐，我要生了。”
郭承歡低頭一看，羊水順著她的兩條腿像溪流一樣往下淌，因為天熱，隻穿了裙子，沒有任何遮擋。她回過頭拉了薑小月一把，“快，進去叫媽出來，二姐要生了。”
因為常勝的原故，郭承慶被直接送到了產房，醫生檢查完告知，胎兒有窒息現象，最好儘快施行剖腹產術。
老郭和田榮桂看著郭承慶，全家人也都屏住呼吸望著她。他們都想起滿意出生的時候，她堅決不肯剖腹產，說不願意肚子上留一個疤。
“剖！”這次，郭承慶沒有一秒的猶豫，堅定地說了一個字。她覺得孩子是在提醒她，是在為小滿搶時間。
老郭在手術同意書上簽了字，臨近手術室的時候，郭承慶拉著薑小月的手，“小月，對不起了！”
“沒事。二姐，彆怕，常勝說幾十分鐘的事，我們都在外麵等著你。”薑小月握著她的手，幫她捋了捋額前的碎發。
“我不怕。”郭承慶決絕地說。她現在沒有精力顧及害怕，她不知道孩子的提前到來意味著什麼？但她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想，人對生死都是有感應的吧，尤其是血親之間。她又叫過郭婷婷，讓她叫石磊去家裡把小滿接到醫院來，讓他爸媽也一起過來。
交代完畢，郭承慶很安靜地進了手術室。四十分鐘後，孩子呱呱墜地，常勝從手術室出來告訴大家，是個男孩，五斤九兩，很健康，所有等在門外的人都鬆了口氣。
當孩子從手術室抱出來時，田榮桂接過孩子，眼含淚水，悲喜交加。這時，石磊推著小滿趕了過來，剛剛還安靜的孩子突然哭了起來，清脆的啼哭在病房走廊上穿梭，小滿艱難地抬起自己還能動彈的左手，循著孩子的哭聲伸了過去。
田榮桂把孩子放在他的腿上，彎著腰護在旁邊。
小滿儘可能的用臂彎勾著孩子，把孩子護在自己的懷裡，淚水一滴滴落在孩子的身上，孩子的哭聲停住了，皺巴巴的臉蛋上還殘存著血跡，紅紅的嘴巴吮吸著，間或，他還半睜下眼睛，望著小滿。小滿的頭越來越低，額頭抵著孩子的繈褓，最後，幾乎把身體全部的重量都壓在了孩子的身上。
田榮桂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小滿，讓孩子去病房吧。你也累了，讓石磊送你回去。”
小滿沒有反應。
“常勝，看看你二姐夫。”田榮桂抱起孩子，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
常勝扶起小滿的頭，發現他已經停止了呼吸。他想抱起小滿，一下沒有抱起來，石磊一把抄起小滿，把他抱進一間沒有病人的病房，放在病床上，常勝已經叫來了醫護人員，對小滿實施了搶救，但已經回天乏力了。
小滿走了。
小滿母親放聲大哭起來。
郭承歡扶著母親送孩子去郭承慶的病房，安慰母親道“他們父子倆總算見了一麵。”說著自己倒先流下了眼淚。
田榮桂看著懷裡的孩子，哽咽著說“先彆跟慶慶說，過幾天，讓她身體恢複些再告訴她。”
郭婷婷站在病床邊看著小滿，他的臉消瘦而蒼白，但很安靜，沒有愁苦，像睡著了一樣。她知道他是耗儘了生命中最後的能量才等到孩子的出生，他們父子是在進行一場生命的接力賽，他把接力棒就這樣交給了一個剛剛墜地的孩子，自己永遠地躺下了……
石磊把郭婷婷攬在懷裡，把她的腦袋按在他的胸前，貼在她耳邊輕聲說“婷婷，和三姐去媽和大姐那裡。”他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薑小月，她愣愣地站著，淚流滿麵。
薑小月看著小滿的離開，再次想起了自己的養父母，生命的隕落總是這樣的潦草，這樣的猝不及防，沒有預演，沒法修改，無論死者是多麼的不舍，無論生者怎樣的挽留，生命的暫停鍵都不會再重啟。
這樣絕望的情緒她全懂。
常勝看著醫護人員撤走搶救物品，他把小滿的雙臂放在身體的兩側，拉過白色的被單蓋住他的身體，蓋住他蒼白的麵容。
常勝一回頭，看到薑小月，一下子衝到她的身邊，舉著雙手，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她的麵前。
“婷婷，帶小月去媽那裡。”常勝叫了聲郭婷婷。
郭婷婷抬起頭，看到薑小月哭成了淚人，跑過來抱著她，一起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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