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方便讓外人瞧見。”
好吧。
高興地甩掉左腳拖鞋,在地毯上小碎步走給他看。
這可能是她近期走路最認真的一次了,路走多了誰都會煩,尤其是到了瓶頸期,走起路來始終有點瘸。
“我恢複的不錯吧?”
“嗯。”
“那你能待多久?”
張啟山收回視線,“五分鐘左右。”
五分鐘?
越明珠愣住了。
昏暗燈光下,張啟山輪廓隱匿在陰影之中,染上硝煙的麵容冷峻又平靜,望向她的眼神卻帶著深如夜色的溫和。
他輕聲“前不久聽說美國用炮艇炮擊長沙渡口和街道,傷亡數千人,我人在前線收不到消息,放心不下。”
人剛到湖南就有人送來平安口信,他想既然都已經到了家門口,見一麵也無妨。
越明珠作慚愧狀“我沒事,有管家和小樓在,一點風吹草動他們就會帶我去防空洞那邊躲起來,很安全。”
張家有私人防空洞,每次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帶她躲避危險。
上美術課她了解過一點建築學,看得出來張家人在挖地道上很有天賦,似乎也很習慣地下生活。
可能這就是戰爭年代人們求生的基本素養吧。
“小樓拳腳功夫是差了點,可逃命的功夫不錯。”張啟山平靜揭短,“有他在,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帶你去最安全的地方。”
“這一仗不知道還要打多久,我不在家,你要格外小心,彆到處亂走。”
“他們占領長沙的時日雖然不長,但也留下不少物件,南京政府眼下無暇顧及,等戰事平息就未必了。“他認真叮囑“少接觸太有政治色彩的東西,免得被牽連進去。”
“不管發生什麼都要以自己為重,其他事有管家他們在,不要以身犯險。”
“還有”
“”
從來沒有一次性聽張啟山說過這麼多話。
正是因為清楚他從來不是一個話多的人,所以此刻的千叮嚀萬囑咐才顯得尤為珍貴。
感動得眼淚汪汪,她吸了吸鼻子,“表哥我在家一切都好,你不用擔心我,遇到危險我一定乖乖跟著管家他們,倒是你,在外麵要好好照顧自己。”
都說兒行千裡母擔憂。
明明在外行千裡的是金大腿,結果這個在戰場上稍有差錯就會丟掉小命的人竟然還反過來擔心她。
張啟山微不可察地歎氣。
以前也不知道自己原來是個這麼瞻前顧後的人,直到上了前線長沙這邊突然斷了聯係。
掏出一個鼓囊囊的紙包遞給她,捏著還硬硬的,越明珠正要打開看。
他解釋“是我這幾個月的軍餉。”
軍餉?
她記得上次金大腿回來是少尉軍銜,每月有45塊,當時還奇怪怎麼有零有整,現在隻覺得手沉心也沉。
自己在家中衣食無憂,根本不缺他這點工資。
可她沒有問為什麼,張啟山也沒有說為什麼,打仗的人腦袋都拴在褲腰帶上,炮火連天的日子他已經快習慣了。
汽油和彈藥燃燒過的焦土到處都是死人,有一次和活下來的戰友蜷在戰壕裡,聽他們胡吹亂侃。
有的說起家人,有的說起女人,生死無常,大家嘴上都沒了忌諱。
有人湊過來要火,張啟山扔了打火機過去,話就引到他身上,他望著快被硝煙汙染的天空,說自己母親早逝,父親逃難時被日本人機槍打死了。
大家情緒都很平淡,這年頭誰沒個被小鬼子害死的親朋好友,也許隔天自己也兩腿一蹬閉了眼。
有人漠不關心地說“看不出來,你這樣前途無量的軍官也跟我們這些炮灰一樣。”
什麼一樣,家破人亡?
還是無親無故?
“不一樣。”張啟山搖了搖頭,“我家中還有妹妹等我。”
那人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罵了句家鄉話,罵的很臟,張啟山聽得懂,但他沒有生氣,反而笑了起來,周圍人眼神空洞疲憊地望著天空也跟著笑了。
他們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也許是笑自己,也許是笑彆人。
後來這些人都死了,張啟山活了下來。
想說的話還有千萬句,這會兒也隻化作一句“在家安心等我。”
越明珠見他要走,連忙回到床邊把掛在幔鉤上的平安符取下。
瘸著腿小跑回來交到他手上,“這是我之前去寺裡求的護身符,你貼身帶著它。”
張啟山捏著平安符沒說話,過了幾秒,問她“隻有一個?”
越明珠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回“是啊,我當時隻想著平安,是不是還應該求一個步步高升?”
張啟山垂眼看她,黝黑的瞳閃過一絲好笑。
她這才明白他指的不是符,上戰場的除了他還有張日山,金大腿是在問有沒有給張日山求平安符,可以一起帶過去。
呃
說沒有好像有點太沒良心了。
人家走之前還特意送了她臨彆禮物,就跟平安符掛在一個鉤上,剛剛明明看見了都沒想起來。
越明珠抿唇,猶豫一下“我我那時候心裡隻記著給表哥求,沒想到彆人。”
她故作難為情裝不好意思地低頭,希望金大腿看在她‘心有不安’的份上彆再想著亂點鴛鴦譜的事了。
等了幾秒,
她頭頂傳來一聲低笑,那聲音很輕,輕得像雪花簌簌。
“等我回來。”他無奈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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