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的黃昏,聽風盤膝坐於東海海崖,海風卷巨浪,於崖岸擊水花於天。
修行數十載,風聲天下震。
聽風觀海破境,往那傳聞中的修天下之境邁去。
自山村拔刀以來,聽風一路修行順風順水,克己、禪心皆是順其自然,這一次,這修天之境,似乎也是如此。
他的修天下,便是聽遍這天下風聲。
他誌向一直是此。
他從來都不是所謂的殺手,他這一生,也不過殺了三個人。
當年他拔刀離村,適逢玉軫皇帝陳璜舉國北伐,於北幽邊境見此村有樹如笠,便屠村伐樹而歸。
數年後,他單刀入皇宮,斬陳璜於龍床上,以玉軫天子血祭全村百姓及巨樹。
於是才有了後來新帝繼位,柳氏滅門一案。
世人皆傳是北幽國師江山派人暗殺了陳璜,以除掉柳大將軍。誰都未曾料想,這僅僅是一位遊子的仇殺。
其後,他於知春江與雲天山脈的交界處遇天下琴一劉芳華。時慕容未出,劉芳華撥弦半生難覓知音,便對潮弄琴而瘋魔,掀滔天巨浪於知春江上,毀江中渡船而不自知,害往來百姓客商無數。聽風因而揮刀,斬劉芳華於知春江暗礁上。
北至西錚,入囚園,遇囚園鎮守百裡魁,刀客相見,已至修天下的百裡魁破天荒邀戰不過禪心境的聽風。
雙方交手兩日夜,囚園之內,煞氣動蕩。
最終,隻有聽風走出了囚園。
也是這一戰,讓他摸到了屬於他的天下。
他一路遠行,直至東海之畔,觀海聽風,等待那個水到渠成的時刻。
直到那一聲驚雷的到來。
在他觀海的時刻,一道驚雷無聲無息地在他眼前亮起,將黃昏的天空照得明如白晝,而後,姍姍來遲的雷聲在刹那間將他震聾。
雷聲響徹,整個東海都為之震顫。
磅礴的靈念在海崖之上壓地即將步入修天下的聽風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掙紮著爬起向雷光處望去,望到的卻是遠處愈發密集的雷光。
那雷霆似乎是被什麼東西吸引,一道接著一道落在了遠處。
宛如天罰。
他明白,那雷霆根本不是衝他而來。
那隻不過是無數雷霆中的一道,那隻是遠處引來雷霆的強者所麵對的危險中的一縷。
那該是怎樣的強者?
自己所向往的,即將踏入的天下又算什麼天下?
原本意氣風發的刀客聽風至此一蹶不振,那一道雷霆不僅震聾了他的耳朵,還徹底抹除了他的自信。
“於是,我便來到了這裡……”
聽風暗道一聲,回望遠處的一座矮山。
渾渾噩噩的他於此山山頂找到了一口大鐘,他日複一日敲響大鐘,來確認自己的聽力是否恢複,卻深知自己所為隻是徒勞。
可縱使失聰能複,失意如何複?
即便是此時,支撐著他的舉刀而戰的,不過是為少年複仇的怒火。
“風聲何須聽?”
那聲音,這次他確信他是聽到了!與方才那聲歎息來自一處!
聽風抬頭張望,目光卻最終又一次停留在他的刀上。
是它。
那年樹下,他聆聽風聲,而後聆聽到了它的話語。
可如今,他再難聽到風聲,又如何再與它交談?
它說風聲何須聽,可不用聽的,該如何感受到風聲?
有微風起,聽風伸出手,微風拂過他的手臂,拂過他的每一根寒毛,拂動他的心弦。
“你是說,如此?”
聽風閉上雙眼,一手握刀,一手前伸,為風所環繞。
夜色逐漸濃重,一抹月光照亮了天際的暗紅。
鎖月的周圍,赤色的雷霆跳動不止,它將一端望向天空的明月,似乎在期待著與那月亮的廝殺。
第二春秋回望一眼,隨後與鬱纖纖一同迎著雷霆向鎖月而去。
靈念、劍氣,寒霜,在咆哮嘶吼間迸發出奪目的光彩,將整條鎖月籠罩其中。
聽風閉眼觸摸,漆黑的視野中,一個個模糊而又熟悉的身影閃過,有當年村中的百姓,有龍床上不甘呼喊的帝王,有瘋魔意氣的琴師,有單刀高懸的刀客,當然,也有一個在不住磕頭的孩童。
那是他人生中的過客,也是隨風飄搖間深刻的記憶。
他伸出手,觸摸著那越來越疾的風。
聽風佇立在那裡傾聽,風的聲音。
風聲呼嘯,聽風攤開雙臂,由著風將他托起,直至夜空之中。
不僅是手臂,他所有的一切都能感受到風的存在。
縱是遠處有雷霆威勢滔天,那又如何?
即便不在耳畔,它們也一直在他周圍,當他想觸及時它們會來,當他想看見時它們會現,當他想再次聽到時,它們會以它們的方式讓他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