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漸深,涼風倦怠而不出,明日高懸俯視眾生,熱浪眼紅於萬物的水分便將它們奪去,人們爭搶著茶水攤的坐席,被一碗又一碗貪飲著的茶水卻在最終化作汗珠纏綿在身,偏偏那蟲兒還在樹梢叫個不停,令人心生煩躁。
戰火已燃的玉軫,那座名為剌煬的都城中,百姓生活一如既往,一如既往的乾燥乏味。
沒人知曉他們的國土內,闖入了整整七十萬大軍。
此刻,正是晌午,一名懶散的中年人擦去嘴角的酒漬,慢悠悠地穿戴上盔甲,走向城門。
他是駐守這座城門的守衛,姓周,名駿晟,年四十,服役二十年,曾隨柳韶瑾先破北幽,再討汜南,遠征至北幽腹地,即便不曾立下赫赫戰功,那也是有連年征戰的苦勞。
而二十年後的如今,他卻隻是個看守城門的守衛,連過往的客商都可以對他趾高氣揚。
不過,他本人似乎安於如今的生活,終日與城門為伴,整年渾渾噩噩,從日到夜,從暗到明,連眼皮都抬不起半點。
剌煬城百姓給他取了個諢號,喚作“急先鋒”。一來是百姓們記得他還在軍伍中時是個先鋒官,二來則是反諷他做事慢吞吞沒乾勁。
這位“急先鋒”慢悠悠走到了城門處,剌煬城作為一國都城,自然有軍伍在崗不得飲酒的規矩,隻是如今的剌煬城,軍官們早早躲在了城中豪宅內,哪裡還有人來查城門守衛的崗。
而城門守衛的職責也不要求守衛們有多清醒,反正就一條規矩,許客商販夫進,不許流民百姓來。
這十八年以來,北幽軍隊吞並了玉軫一個又一個城鎮,隻有兩個地方還算安穩。
一個是還在殊死抵抗的西南地區,另一個便是剌煬城。
但是西南地區正因要抵抗北幽軍隊,抓人充軍入伍自然是免不得的,因此對於隻想求得一地安裕的流民們而言,西南也不是個好去處,便都往剌煬城而來。
周駿晟的工作便是將這些失去了家園的逃亡者拒之門外。
都城雖大,方宇卻終是有限,玉軫丞相楊清風便下令,隻許客商販夫進城,以補城內商貨,嚴禁流民百姓入內,以防動亂及物資消耗過大。
以往,也就個彆流民百姓們在城門口幾番哀求而不得入後無奈離去。
但如今,北幽大軍大舉南下,近半個玉軫的百姓都化作了流民,往剌煬而來者不計其數。他們拖家帶口穿過了騰驥關,小心翼翼地經過了那根殺氣凜然的鐵矛,卻在剌煬城的城門口碰了壁。
而這成千上萬的流民被城門守衛拒之門外後,既不敢硬衝入城,又不敢反身離開騰驥關,便都在騰驥關至剌煬城中間的郊野內安身紮營。
不過三十裡長,六裡寬的郊野內紮起了一個又一個簡陋的營帳。站在剌煬城樓上望去,玉軫的都城外仿佛長滿了灰白破爛的蘑菇。
周駿晟慢悠悠來到城門處,三個同僚也剛來沒多久,一個個沒個正形。
“急先鋒!你又是來得最晚的,今晚的酒得你請!”一個城門守衛率先抬手打招呼。
周駿晟連回他一句話的力氣都懶得用,隻是微微點了下頭,幾乎看不見幅度。
“打精神來,急先鋒!下午八成還得來一批人呢,光靠我們仨可趕不走他們,還得靠你老周來嚇唬他們。”另一個城門守衛拍了拍周駿晟肩膀,拍得他身軀一軟,險些一屁股坐到地上。
那人上下打量著周駿晟,繼續說道“話說老哥你哪來的本事學那些修士學得跟真的一樣,你學過變戲法吧,那靈念弄得跟真的一樣。”
周駿晟都懶得搭理他,如往常一般,往城門角落一坐,靠在城牆上就打算這樣對付一下午。
另外的城門守衛代他答道“搞不好他真是修士呢!要不然以前能當先鋒官?對不對啊急先鋒!哈哈哈。”
這些天流民們一批接一批地來,每批少說也有兩三百號人,這些人真急了眼要闖進城光憑這四套甲胄刀劍可攔不住,搞不好他們四個小命都得搭進去。
好在那懶散的“急先鋒”不知道哪來的本事,輕咳一聲便似有靈念浮起,唬得那些流民百姓們扭頭就走,生怕被剌煬城軍官們就地正法。
“唉,前幾年城內萬歲爺招了玩木偶戲的進城,鬨得整個玉軫都沸沸揚揚,雖然那玩把戲的沒過幾天就被萬歲爺哢嚓了,你這個急先鋒不會在那會跟他學了什麼吧?”
麵對同僚的提問,周駿晟皺起眉頭,扭頭去看彆處。
不是他厭惡這同僚,而是實在懶得回答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城門處無樂子,同僚們老是樂此不疲地拿他找樂子,他嫌煩。
好在那些同僚們終於換了話題,一名城門守衛看著城門外一片堪稱壯觀的營帳,問道“這幾天怎麼了?賤民們一批接一批的來,來了又都願意走,這皇郊裡留了得有過萬人了,看著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