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虢走後,堃遠便到鑄器莊,細細地研究陌刀的製作方式和工藝。
一隻灰鴿落在鑄器莊的屋簷,咕咕地叫著堃遠。堃遠摘下信條,上書柳若蘅名入長風使儲佳人。堃遠額間眉宇微皺,眼神裡閃過一絲焦慮,後又迅速平複下來。
“花鳥使”過,百花無存,百鳥進籠。名滿江南的柳娘子若不在名單裡,才是蹊蹺。
他把紙條丟進炭火盆,吩咐東帛準備禮物,他要往驛館去爭取一下。
此時,碧州東海節度使府的水榭之中,嚴雍唯一的女兒嚴婧璿,媚眼柳腰,臉如銀盤,一遍遍練著宮廷琵琶曲。嚴雍走入水榭,身後跟著三兩仆役與一全身烏黑、神清眼亮的仆役,他拿著曲譜抱著琵琶向嚴婧璿行了個大禮。
“四娘,這是為父給你找的樂師,對你多多指點。你萬分要好好練習。”
嚴婧璿正眼都不曾瞧樂師一眼,有些猶豫,嘟囔起嘴不高興道,“不是說好了去請流泉莊的畢莊主嘛,這找個昆侖奴來是怎麼回事?”
她抱著琵琶背過身賭氣道。
“為父何嘗不想請他來啊。”嚴雍犯愁道,“可他老毛病又犯了,說是迷上了朝花樓一女子,成天泡在裡麵不出來呢!”
“什麼?”嚴婧璿原本不小的嘴巴張得更大了,她跑去拉著父親衣袖撒嬌道,“阿爺,那我去就朝花樓找他!”
“放肆!”嚴雍氣到要發昏,“瞧瞧你這樣子,哪裡有點高門閨女的姿態,那種地方是你去的嗎?”
“可是女兒不想和這黑鬼學嘛~~~”她轉身賭氣道。
“哎喲我的好女兒,這昆侖奴原本是宮廷樂師,年紀大了才不在宮裡侍奉,為父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從長安請到江南。”嚴雍平日裡威嚴穩重,但在女兒身邊,他也隻是個哄著女兒的老父親。
他貼近女兒耳邊,悄聲說“回頭你進了宮裡,多少好的樂師等著給你獻藝,何必要個假模假樣的商賈販子呢。”
“阿爺!你是答應了我請到辰郎我才去參選的,如今沒有他,我不去了!”嚴婧璿氣到把琵琶扔到桌上,弦音嘲哳之聲撕開了整個湖麵。
“你去也得去,你不去也得去!我平時是太寵著你了!”嚴雍氣到胡須都往上飛揚。
他早就打探清楚了,這“長風使”一旦選上便能直上龍禦,當今天子年輕氣盛,女兒遲早要嫁人,嫁天子乃是最好的選擇。到那時,他除了是東海節度使,也是天子嶽丈。他另外五個兒子中,二郎六郎不爭氣也就罷了,大郎三郎五郎除了進士身份,更加持一份國舅稱呼,他嚴家將風光無兩,更重要的是,那時的他,想回京師,還是想在地方做封疆大吏,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看著女兒哭花的臉,嚴雍也平複了下心情,坐下緩緩歎了一口氣道“畢辰終究是放浪性子,如今連他娘子也都沒法子了,聽說勸了幾回都不管用,他家娘子都氣哭好幾回了。就這樣無情無義的浪蕩公子,我若是請他來,反而辱了你清白的閨名啊!”
嚴婧璿聽聞反倒漸漸止住了哭聲,她是整個江南最尊貴的女子,原是被他浪子回頭的美名和絕世容顏所吸引,如今舊病重犯,看來也不過是個俗人而已,這樣的市井商賈,再美的容顏也透著庸俗,再好的樂技都欠了靈魂。嚴婧璿想著,也便靜了下來。
“那林堃遠呢?”她止住了哭腔。
“林堃遠?你還惦記著他呢?”嚴雍想起上元夜林堃遠給女兒造成的巨大影響,還是氣不打一出來。
“你知道長風使是幾品的女官?四品呢!”嚴雍被女兒的不爭氣氣得胡子都向上翹起來,“你阿兄在朝中恪儘職守這麼多年,才勉強得了今日的四品官職,這可是一躍飛升成鳳凰的好事啊。誰家有了這個榮譽,那是管一輩子的榮耀富貴啊。”
在嚴婧璿的見識裡,阿兄既然能在京師掙得一片天下,那京師的郎君們也定然及不了阿兄。可在她眼裡,林堃遠的風度確是阿兄比不了的。雖然他拒絕了她的邀約與示好,但也不是對她全不留顏麵,正是他對婚約的重視,沒有攀援她,才讓她覺得可貴。
況且,她氣也撒了,他也送來重禮道歉了。
她生氣的,隻不過是柳若蘅的高傲和目中無人,就她這樣眼裡沒有一點尊卑的小賤人怎麼配得上林堃遠這般品性的郎君。
“阿爺,他不是已經賠禮了嘛。”
“人家已經成婚了!”
“這不是沒結成嘛,有何關係。”
“他們三書六禮都有了,怎麼就沒結成?”
“那結成了,為何柳若蘅還能參選長風使?”嚴婧璿不服氣道,“怎麼什麼好事都讓她占了?”
嚴雍看著還在鬥氣的女兒,勸道“你和她鬥什麼氣,她是什麼階層,你是什麼階層。”
“倘若她拿了頭名,那我在江南的顏麵可真的丟儘了。”
“放心,這回絕不叫你丟人。”嚴雍哄道,“等你進了宮,你想怎麼拿她,就能怎麼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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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是。如果柳若蘅中了頭名,那她就得去宮裡,林堃遠就是自己的了。倘若自己拿了頭名,那柳若蘅就等著給她跪地磕頭吧。地位與喜歡,她總要得到一個。更何況,一介商賈,怎麼可能做得了長風使。
就衝著這股氣性,嚴婧璿向那昆侖奴行了禮,耐下性子坐了下來。
當堃遠接到消息後的同時,在碧州的霓雀莊,柳步筵也收到了同樣的訊息,他剛剛與昭遠商定完婚事補辦的議程。
“無法無天的‘花鳥使’!”步筵道,“快去把消息遞給成莊主,請他把日子提前。”因為,按照要求,成了婚的小娘子不能參選長風使。
步筵吩咐完,重重歎了口氣,轉身回了院裡,夕陽打在他棗褐的脊背,映照出令人心疼的疲倦,但數年來,他已經非常堅強,任何事都壓倒不了他的堅定與沉穩。
“阿兄怎麼了?”柳若蘅剛跨進書房,便看到了步筵陽光下的脊背。
她取過阿兄手中的信箋一看,瞬間一絲陰霾從頭頂飄過。
“唯有把你們的禮成時間提前。”步筵道。
他的額頭已經爬上了一條細細的紋路,若蘅看在眼裡無比心痛,阿兄曾也是風華絕代的少年郎,一整個家的重擔都壓在他的身上,未經幾年,竟生出些蒼老來。
“阿兄,我可以去參選。”柳若蘅道,“我不怕丟人,我可以輸給她們所有人。”
柳步筵看著妹妹,許久,問到“你是不是不想嫁給林堃遠?”
柳若蘅發現,自己還是逃不了阿兄犀利的目光。這是其中一個原因,但不是重要的原因,她拉起柳步筵道“這事兒牽扯到霈澤莊,如果一意孤行,如果惹怒花鳥使,對我們兩家都不利,那兩家聯姻的意義在哪裡呢?……我們不能這麼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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