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心中暗暗冷笑，臉上卻突然露出驚慌的神色，道“舅母說的，可是銜玉所生的那位表哥？不好，若依舅母適才所言，那表哥現在恐怕會身陷險境呢。”
王夫人見她神色不似作偽，頓時也被唬了一跳。
“外甥女此話從何說起？”
“表哥若是舅母所說的混世魔王，又豈敢去廟裡還願？就不怕被廟裡的神佛見了，直接顯靈鎮壓嗎？”
王夫人氣得所有的話都被梗在了心裡，一時隻覺得心口隱隱作痛，急忙端起手邊的茶盞喝了一口，這才勉強壓下了那股鬱氣。
偏偏黛玉在說完這句話之後，立刻起身賠罪道“舅母見諒，外甥女隻不過開了個小小的玩笑罷了。話說回來，表哥又豈會如同舅母所說的那般不堪，畢竟年紀尚小，還請舅母勿要太過苛責。至於外甥女，此番來了，自然是跟姊妹相處，兄弟們則是彆院另室的，豈得有沾惹之理？”
這番話說的有理有據，況且她說寶玉年紀尚小，身為長輩的不能苛責，而她自己的年紀甚至比寶玉還小，開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長輩自是更不能斤斤計較了。
這讓王夫人即使想要發作，也沒了由頭，隻得自認晦氣的擺了擺手，又道“你不知道原故他與彆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愛，原係同姊妹們一處嬌養慣了的。若姊妹們有日不理他，他倒還安靜些，縱然他沒趣，不過出了二門，背地裡拿著他兩個小幺兒出氣，咕唧一會子就完了。若這一日姊妹們和他多說一句話，他心裡一樂，便生出多少事來。所以囑咐你彆睬他。他嘴裡一時甜言蜜語，一時有天無日，一時又瘋瘋傻傻，隻休信他。”
黛玉聽了，便斂起衣袖盈盈拜下，正兒八經的回道“既然是舅母的吩咐，外甥女自然無有不從。”
心裡卻想著，有了王夫人的這根雞毛當令箭，以後自己可算是有由頭遠著那禍害了。
兩人表麵上和和氣氣地說著話，實則卻是相看兩厭。
黛玉有前生的經驗先入為主，再加上修煉之後耳聰目明，更容易察覺彆人對自己的好惡，因此縱使王夫人掩飾的相當不錯，那股幾乎撲麵而來的惡意還是讓黛玉暗自蹙眉。
好不容易聽得丫鬟前來通報，說是老太太那裡傳晚飯了，坐在一起尬談的兩人這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王夫人當機立斷地起身，有些嫌棄的牽著黛玉的手，自後廊向西，朝賈母的榮慶堂而去。
途中經過熙鳳所住的小院，也順便給黛玉介紹一二，讓她以後有什麼缺的少的，儘管找鳳姐來要就是。
須臾到了賈母處，下人們見人到齊了，頓時開始忙著安桌布椅。
賈府的規矩，未出嫁的姑娘家最是尊貴。
因此賈母端坐上首，卻招呼黛玉來坐自己左手邊第一個位置。
黛玉推讓一番，這才依言坐了，三春姐妹也跟著分坐賈母兩旁。
王夫人親手進了羹湯之後，方才在賈母的命令下坐了，席間有賈珠之妻李紈、賈璉之妻熙鳳立於案旁布讓，其餘丫鬟各執拂塵、漱盂、巾帕等物隨時候命。
此時方才窺見幾許高門豪族的規矩底蘊，在旁服侍的人雖多，卻個個斂眉順目，就連一聲咳嗽也不得聞。
隻是黛玉見那席上的菜肴都是濃油赤醬，且多見葷腥之物，不由得在心裡黯然長歎。
倒是鳳姐乖覺，見黛玉隻取麵前那一盤素菜稍動了幾下筷子，頓時想起她仍在母孝期內，便又殷勤的從稍遠處取了幾筷精巧的素食放在她碗中。
同時心裡微微有些內疚。
今日聽說有遠客到來，熙鳳還特地在自己的院子裡好生裝扮了一番，這才遲遲前來相迎。
原是想著先聲奪人，給這位遠道而來的表妹留下些好印象，卻忘了如此衣飾華貴、顏色鮮豔，正犯了黛玉的忌諱。
雖說賈敏過世已超過半年，以王熙鳳的身份，隻需要替她服喪五個月，名為小功，此時已可除服穿著新衣。
但畢竟黛玉尚在孝中，且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不可能輕易忘卻喪母之痛，因此自己這般大紅大綠的在她麵前晃悠，豈不是紮心之舉？
想到這裡，免不了又暗暗抱怨自己的那位姑媽做事不周全。
賈敏之死雖讓賈母悲痛欲絕，賈赦賈政這兩兄弟也陪著痛哭了幾場，但整個賈府上上下下，卻並沒有正兒八經的替賈敏服過喪。
一方麵，身為內宅之主的王夫人自始至終就沒有明確發話。
另一方麵，賈敏故去不久，接踵而來的就是臘月年節，這府裡的人都忙著跟親朋故舊、勳貴人家應酬往來，哪裡還記得要給賈敏守孝？
還有在這膳食之上，也未曾忌口。
之前在府裡關起門來如此行事也就罷了，現在黛玉這個正主都已經到了，眼見這席上仍是大魚大肉，明顯沒人特地囑咐過廚房，要考慮些客人的口味。
這可不就是暗地裡的輕慢嗎？
難怪賈敏的魂魄竟然會守在西角門外，直到給自己的愛女找回了場子才肯離去。
想到賈璉回到自家的小院後，偷偷告訴自己的那一番神異之事，鳳姐不禁暗自警醒，回去後可得好生敲打敲打那些下人們，莫要不把這位表小姐放在心上。
黛玉自然能夠感覺到鳳姐釋放出的善意，於是向她輕輕頷首微笑。
雖說席上的飯菜並不合自己的胃口，但這都是賈母的日常分例，她初來乍到，自然也不可能要求長輩單為了自己而做出改變。
總之，黛玉心裡已經有了計較。
暫且忍耐這麼一頓兩頓也就罷了，若要她像前世那樣長期隱忍下去，那可就敬謝不敏了。
隻是自從進入賈府之後，所經曆的這樁樁件件，無不隱隱透露出這府中有人並不想自己過得太好。
還有避而不見的兩個舅舅，不知究竟是真的另有原因，還是受了奸人的教唆撥弄，亦或者原本就對母親沒有太多的兄妹之情？
黛玉本想著看在外祖母和姐妹們的份上，有機會的話也順手拉扯賈府一把。
但若舅舅們都是那種涼薄自私之人，那她的計劃可就要更改一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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