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罔遲疑道,“那如今看來是我賭勝了?”
“你說呢?”慕玄機頗為嫵媚地一笑,舉起酒樽向李之罔示意,隨後便一手舉杯,一手提袖,將樽中美酒一飲而儘。
李之罔也不相讓,硬撐著喝下,但僅喝下半樽便受不了,啞著臉擺擺手。
“你的酒量退步了呀。”慕玄機雙目炯炯,讓李之罔不敢直視,“當時你可是連喝數十樽都沒反應的,龍家村也僅有龍斛那小孩子能勝你一籌,真是時過境遷啊。”說到最後,她沒來由得歎息一聲。
“今日故友相逢,當是盛事,玄機何故發歎?”李之罔已看出慕玄機對他毫不設防,追問道。
慕玄機似乎並沒有她表麵上看起來這麼高興,又讓侍者倒上酒,拿起酒樽道,“沒什麼,僅是起了些浮愁幽緒。今日不論這個,且先飲酒,這美酒最是消愁良藥,賀喜瑞物。”
說罷,她又是一飲而儘。
“那我也奉陪到底。”李之罔答應一聲,將剛才剩下的半樽酒喝儘,讓侍者倒滿,又是飲下一樽。
二人邊喝邊聊,從過去聊到未來,從人文講到曆史,又從王朝談到百族,飲下了一樽又一樽烈酒,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才稍息片刻。
“玄機你很憂愁。”李之罔打著飽嗝,吞吞吐吐地道,“既然你把我當做朋友,又為何不願告訴我,難道我不配為你分憂嗎?”
“自然配得。”慕玄機也有些半醉,她使個眼色讓女侍者退下,待僅剩二人才道,“便是那日我宣布天下武道等級時曾有武神下凡。雖被恩享王擊退,但我有預感武神還會來找我。”
“那你準備怎麼辦?”李之罔躺在地上,側過頭去與慕玄機四目相接。
“逃。我明日就得走,先去王城待段時間,再回東仙洲。”
“與恩享王一起嗎?”
慕玄機搖搖頭,“恩享王已經走了,我得獨自去。”
“那扼沙將軍呢,我知道你們是兄妹。”
“他?”慕玄機歎口氣,“不要提他好嗎?這個世界上能幫我的隻有母親了。”
“還有我。”李之罔補充道。
“當然有你了。”慕玄機慵懶一笑,抓住李之罔的手,喃喃道,“你還清醒嗎?還有東西要給你呢。”
“還行,但感覺過會兒就要睡著了。不用送我東西,我自己能行的,南仙洲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安全得很。”
“那也不行。”慕玄機從神府中拿出一個袋子和兩本典籍,道,“這裡有三十萬龍塵和兩本功法,其中一本是《玄都天經》,這是你之前便修行的心法,還有一本乃是《背棺溫劍訣》,可以助你防身。你現在沒有修為,又即刻要動身,這三樣缺一不可。”
“功法我收下,但龍塵不能要。”李之罔埋下眼,隻想酣眠,但仍勉強提振住精神。
“行,你不要也就不要吧。”慕玄機的聲音越來越遠,“東仙洲離南仙洲可是很遠的,你可不能迷路了”
尚未聽清,李之罔便徹底睡死過去,當他醒來時已沒了慕玄機的身影,僅留下一封書信約定東仙洲再見。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當他終於踏足東仙洲的土地時已過去整整一萬一百六十八年。
當“溯命”李之罔登上北河寶船的時候,他會想起兆天年大醉的昨夜和殘存於手心的餘香,會想起兆天年原野上高飛的白罌粟,卻再也無法將王座之上雙腿殘疾周身萎縮的女子與記憶中的慕玄機聯係起來分毫。
“小小年紀就出去鬼混。”偃師看起來很高興,對於李之罔一夜未歸並沒什麼反應,隻提醒他該洗洗澡,渾身酒臭。
“額,這就去洗。”李之罔聞了聞衣袖,鼻子一抽,確實好大酒氣。“給偃掌教說個好消息,不過要等我洗完澡再說。”
“某也有個好消息,那便等會兒一起說。”
李之罔洗得很快,不一會兒便握住微濕的長發走出來,笑道,“偃掌教先說?”
“昨日永安王派使臣找我,願意私下資助儡肢新術的後續研究。”偃師眉開眼笑道,“某便不去南仙了。”
“私下援助多有不便吧?”李之罔邊綁頭發邊道,“齊城主那邊呢,掌教說了沒?”
“自是說了,齊城主倒也沒反對。某的基業都在中洲,去南洲還是不妥,再說了,留在中洲還能繼續與鄭氏鬥上一鬥,去了南仙不免被外人認為某服軟怕事。”
“那什麼時候回積灰山,我這兒還有些東西要拜托掌教帶回去。”
“再有兩日吧,還需與使臣商量番,東西你整理好後給我便可。”偃師摸了摸短須,“那公子的好消息是什麼,也讓某再高興回。”
“那行,等會兒我便拿過來。”李之罔將關於慕玄機的一切都儘數隱去,簡短道,“說來簡單,便是偶然遇見了一位故人,她告訴我我的家鄉在南仙。”
“那真是恭喜公子了。”偃師聽了也很為李之罔高興,“不過還是得先給晦朔殿下說聲,畢竟公子尚有騎士之職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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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自然,等頭發乾了,我便去尋齊城主,看能不能聯係上晦朔殿下。”李之罔指指頭發道。
很不幸的是,接下來的幾日李之罔不僅沒聯係上沈惜時,連齊雨思的麵也沒見上,二人好像都很忙,結果便是送彆偃師時隻有他一人在場。
偃師外相三十來歲,想著好不容易取得永安王的資助,不禁躊躇滿誌,意氣風發,一下年輕許多。他看向李之罔道,“就送到這兒吧,已有幾十裡了。”
“嗯,就到這兒了。”
二人相處近一年,亦師亦友,從無隔閡,如今眼看便要分彆,多有些不舍。
“要走了,某也不稱公子,便叫你之罔。”偃師道,“從南洲回來後記得來積灰山一趟,到時候給你把儡肢再改改,看能不能加點其他功能。”
“屆時一定來,順便給偃掌教帶點南洲特有的茶葉。”李之罔頗有些哽咽,事實上偃師是他蘇醒來的第一位朋友。
偃師擺擺手,“萬事啊,平安為上,我這也便走了。”
說罷,偃師祭起驚惶寶船,幾個躍步飛到船頭,再向下方的李之罔揮揮手,便馭船而走,沒多時便不見了蹤影,而這也是二人的最後一次見麵,偃師在兆天年便逝世,李之罔從未到過那個時間。
當再看不見驚惶寶船的時候,李之罔才黯然地收回手臂,默默往回走。雖說人有相識,友有彆離,但他還是感覺到分外的憂傷,心想著世間便是如此,人總有各自要做的事,非能時時見麵,年年敘舊。
他送偃師出了黑獅,又往外送了好幾十裡路,心緒沉悶下不想走路,見路邊剛好停著輛馬車,與車夫商量好進城的價錢後便鑽進車廂裡,呆坐不動。
走了一陣,李之罔總覺著不對勁,路本應越來越平坦,但不知為何卻顛簸不休,他扯開車簾,卻見馬車正穿行於茂密森林中,分明不是回黑獅的路。
“車夫,車夫,停下!你要帶我去何處?”
“公子稍待,馬上便到了。”
“路議?你是路議!”李之罔眉頭微皺,這車夫的聲音分明是路議,但剛才他可沒認出來。
車夫沒答話,隻鞭打著馬匹趕路,過了個一刻鐘停在一茅屋前。
“公子進去坐坐?”車夫打開車門,恭敬問道。
“不必了。”李之罔擺擺手,“有什麼事進來說吧。”
車夫也不糾結,將頭上草笠取下,便進了車廂。他跪下道,“公子大義,路議銘記五內,來世結草銜環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