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師先讓恩施自歸,又將李之罔從頭看到腳,不免感歎道,“幾日不見,公子身子可是好上許多,再養上兩月,便可無恙了。”
“全賴掌教傾力。”李之罔拱手謝過,偃師治療他十數日,二人多有交流,已無尊卑之分,他遂繼續道,“還請掌教切莫責罰恩澤,下山一事全是在下決斷而行,非他之過。”
“我自知曉。”偃師輕笑,扶住李之罔往上走,邊道,“恩澤雖小,然已有大人心智,某怕他誤入邪道,不時得敲打一番,非是因下山一事。說不得某百年之後,許是恩澤維緒道統了。”這番話一出便表明偃師對恩澤期望甚大,已屬門內之事,李之罔自然不再多問。
兩人循階慢行,聊了些醫養之事,眼看要進入驚惶雲,偃師終於是直插主題,道,“今日邀你前來,卻是公主殿下回返,有事與你相商,待會兒見了公主,可切莫失了禮數。”
“啊?在下明白了。”李之罔嘴上應著,胃脹卻不由抽痛,連忙撫袖掩飾。他無權無勢,不過一白衣,有何事需要和他相商,莫非這晦朔真是惡公主?此念一起,彼念浮沉,頓時各種淒涼下場亂轉登場,腳步一時也慢下。
偃師回過身去,見其麵色臘青,隻以為李之罔初出茅廬,覲見神聖多有惶恐,又安慰幾句,讓他稍待,便先行進去通報,沒過多時便傳出個另外的聲音讓李之罔也進去。
李之罔邁入驚惶雲中,隻見雲內昏暗無比,僅路邊燃有火燭照明,一眼看去隻能隱約看到幾處道觀。他找準偃師在的方位,便沿著路踱步過去,走得近了發現空中飄著些畫卷,略微一暼,發現全是人體各部分的經脈骨骼圖,又是驚懼幾分。
懷著忐忑的心情,李之罔終於是來到道觀前,與偃師再度拜禮一番,二人便推門而入。
“果真大有變化,不似之前,幾如將死鬼般。”鮮奉王朝敕封諸侯晦朔公主沈惜時(兆天5000年——兆天年)大大方方地受了李之罔的禮,又讓其坐下,麵帶趣色道,“我從不敢想如此深的逆流河竟會有活人流連,那日可足足驚了我一跳。”
屋內雖昏暗,但亦擋不住明珠自放。沈惜時身形嬌小,麵容純美,一襲淡銀長發披肩而居,好生耀眼;其著雕花丹紅曲裾,胸前佩有二十四管璜玉佩,可謂衯衯裶裶,揚袘戌削,蜚纖垂髾,二人相比之,隻如腐蒿墓草;其背後更有著兩翅木質羽翼,雖顯突兀,但尊貴身份不言已明,尋常人不敢生攀附之心,世間主不忍冒犯之行。
“多謝殿下救命之恩,之罔雖無過往記憶,但亦曉報恩之理,願侍衛殿下左右,藩庇邪祟於外。”李之罔拱手,鏗鏘而言。其實這段話他已思慮有一段時間,無論沈惜時是善公主還是惡公主,他都會說出。想來沈惜時貴為公主,自不缺忠士死臣,但也不會缺這麼一個侍衛給他報恩。倘若對方看不上他,他也會砥礪修為,再圖後報。
“如此倒也非是不行。四方洲頗大,你又不知來去過往,在我身邊行事,總是能保得身安。”沈惜時說罷,沉默稍許,接著道,“但我今日過來,非是為了此事,至於欲求何事,且叫偃掌教說來。”
李之罔一聽,便知沈惜時尚未定下心意,遂看向偃師,隻聽他道,“公子在我積灰山已待兩月,可知我懸儡派所修為何?”
“偃掌教與在下素談醫養之道,其餘甚少涉及,自是不知。”
偃師拿出隻斷手,指著道,“便是這儡肢之術,可續人肢體,再造肺腑。儡肢之道尤來素久,恐與王朝歲持,然曆來諸派所製儡肢皆逃不開朽腐之禍,多者十餘年,少者兩三年便不得不更替。而某有公主殿下典籍財物資助,又在積灰山上潛修數百年,終是超越前輩同道,使得儡肢之術大成。且看這左手,製好已足足五十三年,仍栩栩如生,便是明證。”
“偃掌教技成功進,當是大幸,又如何需要在下區區一草莽白身?”李之罔斷掉的右臂傳來陣陣隱痛,頓時讓他知曉劫難何在。
“雖已近大成,但仍差一步。”偃師輕歎口氣,“這儡肢乃是用積灰山下秘材所製,尚未與人身相接,故仍不算功成。”
李之罔聽完,眉頭微皺,暗罵偃師虛偽,既然想要他以身試肢,直說便可,搞如此彎彎道道,最後還要他來明言才可。他剛想發言,暼見沈惜時也緊盯著他,又想及偃師特意點出乃受晦朔資助,這儡肢多半對其有所助益。他心一橫,暗道也算報了救命之恩,便如玩笑般怡然道,“在下恰巧斷了一臂,而偃掌教又有儡肢需試,正可謂天意也。偃掌教且將儡肢試於我身,如此既可解在下斷臂之痛,又能助偃掌教儡肢功成,可謂一箭雙雕也。”
“公子當真?”偃師沒想到李之罔答應地如此輕鬆,又連問兩次,皆聽到肯定答複後,長籲口氣。他雖修為在身,但久溺儡肢,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願動粗。他看李之罔雖有隱約慍色,但亦躍躍欲試,繼續道,“公子莫急,這儡肢需得為你量身定做,非是一日之功,大抵還需一月才能接肢,公子且養好身子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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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惜時看事情終於算定下,沉默好一陣了也開口道,“你額之罔你也彆怕,這段時間我都會留在積灰山,定保你接肢無虞。”
如此事情便算定下,沈惜時當先告辭,李之罔隨後也被偃師送回他暫居的掛月庭院。他側躺在床上,紗窗朧朧透下些淡黃微光,大半打在他身上,其餘的散落在一旁,一邊想著餘生恐再無法主宰命運,一邊想著家在何方,便這樣沉沉睡去,誰料從此之再無任何安定之歇。
接下來的時間飛快,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直到接肢之前,李之罔在積灰山都得到了良好的照顧,一日三餐不僅肉蔬兼備,出行散步還有恩澤、恩遺兩師兄弟陪同,而且積灰山上的諸多典籍都對他開放,起初李之罔受寵若驚,多的不吃,餘的不取,為了不勞煩恩澤兩師兄弟,連日常散步也省了,隻大半時間待在屋內恢複身子,除此之外便是拜托恩澤幫他借些書來打發時間,順便了解世間諸事,也就是這樣,他才知道如今乃是兆天年。
他閱覽頗多,從人文風情到曆史百科,皆有涉獵。但他不是做學問的老學究,從不細看,往往一目十行,偶爾遇到興趣處才逐行緩讀,事後回想起來又僅能記得個大概。一日,他在《中洲地輿誌》中竟讀到了積灰山,篇幅不多,堪堪算半頁,其中稱積灰山為中洲奇山,遂特此介紹,而且旁邊還有毛筆批注,寫著“甚好”二字,就不知是否是偃師所寫?又是否是這篇短介促使其定居積灰山?李之罔按圖索驥,又找了些其他有關中洲的書籍,一路細看下來,頓時對自己身處有了清晰的了解。四方洲既稱四方,便有東、西、南、北四大仙洲,互不接壤,唯與中仙洲隔海、隔山、隔陵相望,遂中洲為四方洲核心要結所在,鮮奉王朝立國之後,便在中洲建立王城黑紗,並設王域,下轄數個大小封國。後永安王降世,又設永安封國,領十三道五十三州,積灰山便在永安國境內紀星道下的幽囚州。
雖是文字,但一番閱覽下來,李之罔仍是有天地之大,他之微芥的渺小感,這種情緒相當段的時間都纏著他,便是食欲不振,書也讀不進去,身形日益消瘦。
連日為他送飯的恩澤自然知曉情況,但他剛被關了禁閉不久,生怕又受責罰,不敢告訴偃師,隻能每日按時送飯,又勤加照料,隻可惜李之罔的狀況沒有絲毫好轉,反而每況愈下,急得恩澤頭腦直發昏。
“罔哥,你到底怎麼了!看過陣書後便茶飯不思,有什麼事可得說出來才行!”
恩澤是個好脾氣,但連連沒收到回應也是怒在心中,今日不禁咆哮,見李之罔還是沒反應,連呼老天數聲,隨後將飯菜一砸,卻是出門去尋師父了。
這件事很快驚動了沈惜時和偃師,二人對儡肢之術雖懷著各異的目的,但都抱有極大期望,紛紛舍了手中工作趕來,不多時便見到李之罔披頭散發,蓬頭垢麵的樣子。
屋裡有些臭味,不是很明顯,但沈惜時還是煞有介事地捂住鼻子,並令恩澤上去將李之罔翻過正臉來,隻見其雙目無神,瞳孔小如米粒,一副將死之相。偃師被嚇了一跳,連斥責恩澤都不顧,趕忙上前抓住李之罔雙頰,把舌頭往外一拉,隻見竟已少了半截,又是一驚,慌道,“李公子李公子他魂被抓走了!”
沈惜時往房間上空掃了一掃,有些心悸,但還是堅定道,“那我們得先將遊魂驅離出去。”
“殿下,這遊魂空若無物,根本無法驅逐。如今李公子已被離魂,我們倘若不儘快封鎖掛月庭院,整個積灰山都會被遊魂侵擾,再無寧日了。”
“莫急!”沈惜時自然知曉遊魂厲害,但李之罔關乎到儡肢大計,更關乎她的未來計劃,如何能夠輕易放棄。她理清思緒,先讓恩澤去喚其師兄等人下山避險,隨後對偃師道,“父親曾告訴我他在東仙洲時期時遇到過遊魂侵擾,一位土人教了他個辦法,果然將那離魂之人救下,如今我們也將就一試,說不得能救下來。”
偃師聽了沈惜時的方法,直呼野蠻,根本不可能,但他隻是區區懸儡派掌教,雖萬般無奈,還是隻能聽令行事。隻見他將李之罔上衣脫去,抓來根繩子綁在腿上,往梁上一甩,又往下一拉,便將李之罔倒吊在梁上。還需符筆、淨水,掛月庭院中沒有,偃師便去其他庭院找,他行動很快,連一刻鐘都沒到便把東西找齊,回來的時候發現李之罔的前胸後背和臉上畫滿了鮮血符咒,卻是沈惜時害怕來不及割了手指畫的。她抿了抿手指,讓偃師把淨水遞來,二人一股腦地往李之罔五官裡灌,直灌得臉色白腫、表膚皺起才罷休。
沈惜時輕呼口氣,從頭上取下一個雕雲盤虯簪飾,在手中打個轉,便變化為三尺來長的銀弓,正是其賴心法寶咫尺弓。咫尺弓借虛而發,隻幾息便在李之罔身上留下數十隻銀虛箭矢,恰與鮮血符咒各有呼應。沈惜時又噴出口精血灑到李之罔身上,頓時箭羽末端冒出諸多青熒木絲,木絲互有鏈接,很快將李之罔包成個肉粽,隻遺留口舌未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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