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斷地將筆下壓,想嘗試著寫出個字來,腦海中卻一片空白,既不知該如何下筆,也不知道該論些什麼,躊躇之際還滴了幾滴墨在紙上,嚇得他趕忙把筆放下。
“唉,這寫字怎地覺著比舞劍還難?”李之罔在心中不斷吐槽,要說比試武道他還有些道道可說,可這寫字卻是真有些難為了。
吐槽間,他忽得想到些什麼,趕忙用食指在桌案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卻是用劍招的方式瞎琢磨。倘若有內行的在此,多半會說他的字太過伶俐,且各為整體,毫無輕重舒緩之分,但李之罔卻越看越歡喜,甚至感覺已經掌握了筆墨之法。他又嘗試著寫了些字,頗為滿意,便決定按這種融合劍招的方法寫。
一篇文章,字為膚,論為骨,如今膚已有,那缺的便是骨了。李之罔抬頭看了眼坐在正首閉目養神的張賁,這還是他被擄到沐血營後第二次看到對方,這代表他並不清楚對方的偏好,對方到底是主戰還是主和,亦或是兩者皆有,這些他都不清楚,而這已經決定了是否能在文字測試一關中奪得頭籌。
骨比膚更重要,但李之罔並沒有在這上麵耽擱太久,他很快就決定采取中庸的法子,既要表明溫屠軍與鋒棰軍有你無我的關係,沐血營需得加強武備,勤於訓練,同時還要表明為了達成這樣的目的,沐血營又需合資源,開荒土,聚人才,如此戰和皆有,兩邊皆不失。
想完後,李之罔提筆便寫,或許是謀而後動的緣故,他寫得很快,短短一刻鐘就寫下近千字。寫完後,他又檢查了一番,看有無錯字,或者用詞偏頗的地方,確認無誤後便上交給張賁身旁的傳令官。
隨後他便入定正坐,等待第一輪的比試結束。又過了小半個時辰,所有參試者都上交了自己的文章,張賁身旁的傳令官便宣布第一輪比試結束,開始第二輪,而這需要參試者們單獨論試,因此大夥兒都踱步到帳外等候,隻等著喚到名字再進去。
出了賬外,除了如李之罔般沉默寡言的少數人外,大部分人都在低聲議論著文字測試的內容,有人道其自己完全不知寫什麼,拍了通馬屁,有人則是洋洋灑灑寫下數千字,剛近寫完大略,時間已然不夠,隻能作罷。對於這些,李之罔僅是聽聽,如今比試已然結束,要做的無非是全力應對下一項,而不是糾結於已經過去的,儘管他也有些忐忑。
想著,已有人在喊他,李之罔趕忙應了聲,趨步進入帳內。
隻見中央擺了套桌椅,上麵放著兩疊文件,大小統領分坐左右,張賁則坐在正前,正看著他。
李之罔連忙向其行禮,又向各統領行禮後才坐下,十數雙眼睛盯著,讓他不免有些緊張。
問話的並非張賁,而是其身旁的傳令官,其道,“你是詹統領帶來的,那定然參與了土城一役,桌上左邊的文件是此次戰役的各項情報,一刻鐘看完,並說說你的看法”
“在下知曉了。”
李之罔答應一聲,便拿起文件看,他看的很快,隻花了一半的時間就已看完,隨後直接作答。
“此役從結果來看,我軍算慘勝。雖然兩營名存實亡,餘下兩協營亦多有折損,但完成了燒毀敵軍糧草的預期目標,故算不得失敗,而且眾將士死戰不退,有強軍之姿。當然也要注意到,其中還有多些不足。”
李之罔開篇先肯定此次戰役的成功,然後緊接不足,在確保眾人的目光都向他看來後,他才繼續道,“首先,我軍的情報力量有待加強,對於敵軍的動向不甚清晰,譬如土城中藏有的馮夜尹營便是明證。情報多寡為勝敗之結,牽連甚廣,故需優先加強,而這不僅需要一個專門的體係來培養,還需各統領們傾力協作,是一個慢而久的過程。”
“其次,此次戰役還暴露出另一個問題,那便是諸軍士雖有操練,但所用功法和槊法尚有待更替,否則兵士素質無以應對大戰苦戰,而這僅需更換功法,是一個見效甚快的過程。除此之外,兵卒種類過少也是一個問題,缺乏擾敵的弓手和登先的重甲兵士。”
“再者,軍中肉多菜少,諸人雖有氣但無力,這點至關重要,亟需開墾荒土,廣種糧食,如此做既能滿足將士們的口腹之欲,更為重要的是會提高兵卒的身體素質,滿足更高要求的操練,從而在戰場上奮勇殺敵。”
“還有沒?”張賁忽然睜眼道。
李之罔沒覺得有什麼,但帳內眾人卻是驚了跳,因為已論試過一半人,這還是張賁第一次睜眼。
李之罔冥思苦想,決定還是不提在他看來蕭玉城統兵有誤的問題,道,“此番戰役或還有一點可論,那便是僅有大的作戰目標,但缺乏實際的作戰手段。在下親曆陣線,發現諸士卒皆一夥各戰,合力擊之的狀況極為少見,這點或需要改進。”
他沒有說完,因為再往下說便要提及統領們僅以武領,缺乏足夠的統略能力,而這在諸位統領皆在場的此刻是萬不能提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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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賁亦是看出此點,擺手打住,問道,“你的名字是?”
“在下李之罔。”
“將他的文章翻來給我。”
張賁向身旁的傳令官令上一句,便讓李之罔退下。
出了大營,李之罔不禁有些興奮,各種跡象都表明張賁看好於他,但還有最後一項比試,萬不可自亂陣腳,遂強硬按下心神。
但他並沒有等到最後一輪比試。在第二輪比試所有人都進去過一輪後,傳令官走出來讓所有人進去,並宣布今日的比試到此已結束。
張賁看向眾人,道,“諸位的文章本官皆看了,大部分都有才學在身,此一些人我已與諸統領商議,回營後便任副統領一職,為時三月,若有建樹便長擔此職,若無便複為軍士。”
隨著張賁的話說完,傳令官隨即念出數個名字,這些人都欣喜若狂,跪下致謝,但其中並沒有李之罔的名字。
就在他覺得自己無望的時候,傳令官又是道,“靳淮和李之罔留下,其他人隨自家統領退去。”
幾家歡喜幾家愁,但李之罔無疑是極度高興的,隻是他沒有表現出來分毫,僅屏氣凝神,耐心等待接下來的安排。
待眾人都離去後,張賁便給二人賜座,道,“二位如今便是我賬下文書,司職公文整理謄寫等事,有單獨營帳可居,年奉不定,但與統領類同。今日已過午時,便從明日上午開始辦公,二位還有何要問?”
李之罔沒什麼想知道的,但靳淮卻直言道,“將軍欲尋文書,但考究諸位的卻是兵謀方略,這非是文書擅專之事,可能問將軍是否意圖改製,在下必親隨前後,馬首是瞻!”
“不錯。”張賁拍拍手,“你的文章應對為諸人中最上者,能看出來不在話下,我正有此意。”
他話鋒一轉,道,“但改製難於上青天,諸般掣肘,實非一朝之功。如今既以點明,二位便可就此思量,寫些謀略給我,當然平日的工作也不可落下。”
李之罔和靳淮皆抱拳領命,隨後張賁讓人帶二人去新發的營帳,便揮手讓二人退下。
一路上,二人本都沉默著,隻跟著人趕路,待分好營帳後,靳淮卻是突然攔住李之罔,道,“誒,稍待。”
“閣下有事?”李之罔轉過頭去,不清楚對方要乾嘛。
“蕭統領讓我給你帶句話,莫想著做了文書,便不把其他統領放在眼裡,和氣才能生財嘛。”
李之罔頓時了然,這靳淮是蕭玉城麾下的,而且其話中雖說得是其他統領,但卻是要他不要把土城一役的真相說出來。
他才不會不自知地想和蕭玉城對抗,遂拱手道,“靳兄說得哪門子事,在下僅想著做些分內事,聊以糊口罷了,從未有過其他心思的。”
靳淮見李之罔挺上道,拍拍他肩膀笑道,“如此便好,我也不想看到李兄哪天躺在哪條陰溝裡。”
說罷,他便回了自己的營帳。
李之罔見此,隻能苦澀一笑,他被人欺功,卻隻能無奈求存,真是人生坎坷路,世道艱難多。
分給李之罔的營帳並不算大,但配套齊全,桌椅板凳,床罩燈飾皆是嶄新的,除此之外,他還配有一名侍衛,喚作雲狗兒,是個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從小就在營中長大,對沐血營頗為熟悉。
“雲小弟,你坐下。”李之罔招呼聲,見雲狗兒執拗地不動,也不再堅持,道,“你比我知道的多,便給我說說沐血營的來曆,日後我也好行事。”
雲狗兒答應聲,抱拳應道,“咱們沐血營是以前張老將軍親創的,有個五、六十年的時間了,一直都在這塊兒活動,後來羅貫羅元帥做大,張老將軍便投了羅元帥,但仍駐紮在這塊兒。前年張老將軍自感年歲漸大回了方羅城,便派了小張將軍來接替,小張將軍去年折騰甚多,大家夥兒都苦不堪言,不知為何今年卻是又停歇了。”
李之罔感謝聲,擺手自己沉思起來,怪不得張賁意圖改製,原來這沐血營是他張家私產。想來其初來駕到,雖想有一番建樹,但掣肘甚多,兩年來還是不能改變舊日風氣,這才生出了明為尋文書實為找幕僚的法子,不過還是有一點不明,那就是張賁既想變革,來時為何會不帶上幕僚,看其清秀麵目,也不會是個魯莽性子的人。
李之罔怎麼也想不通,但他有個好處,想不出來不會一直去琢磨,隻待後續再發現。休息一陣,他便招呼雲狗兒去尋詹魁,畢竟得到這個職位還是多虧了對方。二人相見,自是一番吹捧,雖沒有什麼私交,也算不得情深意濃,但仍是賓樂主歡,隻是李之罔一身寒酸,沒準備謝禮,多少有些說不過去。
告彆詹魁後,他又去尋了辛大郎一夥人,大夥兒都極為興奮,就連“瘦猴”管苞也如有榮焉。隻是李之罔一朝躍龍門,成為統領一級的人物,讓他們頗為拘謹,連坐都不敢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