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昇……阿昇!”
院中亭裡,本就昏沉的人在一聲驚醒的夢囈之後,緩緩睜開了眼。
此刻午後,水藍色的天空乾淨如鏡,厚厚棉白的雲將炙人的太陽擋了起來。
萬裡無雲,微風拂過。
傅重巒好似未能從夢中過往徹底回過神,他眼眸隻微微開了一條細縫,低垂的眼睫烏黑濃密,將眼中襯得不見一絲光亮。
恍若無聲的,一滴濕潤的淚自眼角驟然滑落,消失在唇邊,苦澀依舊。
直到眼淚消失乾淨,傅重巒才好似恍惚的抬手去拭,除了微潤的麵頰,卻再無其他。
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一時也不知在笑什麼,淺色的瞳孔中,滿是遺憾。
靜靜待了一會,察覺出院中過分安靜,傅重巒才稍微想起上午發生的事情。
看了眼四周,不見白義的身影,剛要張口喚一聲,卻又看到白義急衝衝跑來的身影。
遠遠看見傅重巒睡醒了,白義像是看到救星一般,邊跑邊說。
“公子公子!那誰……那誰來了!!”
傅重巒聽的不明,待白義到跟前來斷斷續續的說完,傅重巒才知曉。
“國公府夫人帶著宣二公子來府上了!”
原來是那日,在宣家樓上,害他被找麻煩的罪魁禍首來了。
聽白義說過,他隻知道盛寧同這位宣二公子有自小長大的情誼,幼時感情好到每隔兩三日便要見一見,要日日睡一起的地步。
至於為什麼多年前突然就斷了情分,白義也隻能搖頭,他隻知道,是有一天宣二公子來府上同盛寧大吵了一架,兩人吵的都急紅了臉。
後來宣二公子便不常來盛府,盛寧身子也越發不好,也不怎麼出門,這才形同陌路。
那日在宴上據傅重巒觀察,這位宣二公子能是跟顧二那樣的人混在一處的,可謂是驕傲自滿,目中無人的,
這宣二偌當真同盛寧有怨,今日怎麼會願意一同上門來見他……
諸多問題,傅重巒一時未能得知,但也無妨,去見一麵套一套話自然就有答案了。
傅重巒起身回了屋裡去洗漱整理一番,動作慢條斯理,似乎一點也不著急去見人。
待他收拾乾淨自己,已經過了半個時辰止不了。
去往盛家宴客的前廳又是半柱香,偌有性子文靜的,早便按捺不住了。
盛家前廳裡,一身雲紫錦衣,衣著富貴的年輕公子再一次的探頭,看向後院來到前廳的回廊,看見還是空無一人後,鬱悶的收回目光。
文氏今日是陪同宣詞儀一起來的。
說來也是好像,這麼大個人了,竟不敢自己來盛府致歉。
文氏邊同盛夫人說話邊喝了半盞茶,這會餘光看見自己小兒子一副按捺不住焦急的樣子,心中也是想笑的。
但想想,這幾年雖表麵上沒同盛家往來,但宣詞儀看著心大實則重情重義,回回起了念頭要來找盛寧,卻有三番四次的猶豫。
當年的事情文氏雖也沒過問太多,但她也是知曉盛寧的性子,若非觸動到底線,絕不會同宣詞儀這般生分。
是以今日答應同宣詞儀來,無非也是盼著兩個孩子能重歸於好的。
“好啦,都看三四回了,你就不能再耐心點……”
文氏看著宣詞儀那探頭探腦的樣子,就覺得頭疼。
宣詞儀轉過神看了眼文氏,有些鬱悶的垂下頭,眼底下烏黑的眼圈,可見他這兩日睡的不好。
盛夫人是個溫柔極了的人,她看著許久不見的宣詞儀,模樣俊朗,長開了不少,多了幾分少年英氣,瞧上去便是個健康善良的孩子。
正要開口說什麼,卻見門邊的宣詞儀驟然坐的筆直,繃起臉來。
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傅重巒的身影出現在前廳,眾人都望了過去。
隻見他進來隨意的掃了圈,目光打宣詞儀神色嚴肅的臉上掠過之後,望向帶笑的文夫人。
“晚輩盛寧,見過國公夫人”
隨後他又含笑輕言了句“母親。”
文氏滿意的點了點頭,她見著傅重巒跟見著自己兒子一般的開心,望著傅重巒便笑。
“聽你阿娘說你今早起的早,難為你現在又過來,可是休息好了?”
傅重巒對上文氏的目光,看出她目光中的真誠關心並不作偽,是以他淺笑的應了聲回答道。
“現下不覺得乏累,前日大夫上門診斷說,還需讓我多走動走動,更有利於強體補氣”
“何況今日夫人登門,我偌不來相迎,實在失禮。”
傅重巒說完,又朝文氏作了一揖。
這一說,把文氏本就愧疚的心思弄得更愧疚了幾分。
她忙起身來牽住傅重巒的手,目光帶著愧疚和心疼。
“我們寧哥兒真是個好孩子……說來也是慚愧,那日在府上,竟沒能照看好你,這幾日……
唉,我這心裡實在擔心你,這才帶阿離上門來看看你……”
文氏話音落下,被點名的宣詞儀有些彆扭的走上前來,他目光帶了點不甘和尷尬,但又帶了點心虛,全都表現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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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重巒垂眸望了他一會,忽的低頭笑了聲。
這一笑,把宣詞儀看炸了。
“你笑話我!!?”少年周身好似渾身的毛被刺激到炸了起來一般。
傅重巒一般稱這樣的情況為,被踩了尾巴的狸貓。
文氏看著自己兒子炸呼起來,抬手乾脆的在他後腦勺抽了一巴掌。
動作之迅速,連傅重巒都看愣了。
“咋咋呼呼的,乾什麼!有你這麼問人家話的嗎!回去我就告訴你大哥!”
文氏自然是懂如何拿捏宣詞儀的。
身穿錦衣的矜貴少年氣勢洶洶的走到他麵前等著他,白義上前攔著都沒攔住。
傅重巒被打斷思緒,皺著眉頭看著麵前的人,想了想,想起了來人的身份。
他看了眼麵色不虞的宣詞儀,餘光掃到文氏和盛夫人正在看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心中多了幾分謹慎。
沉默了片刻,他朝宣詞儀極淡的勾了抹笑。
“阿離,許久未見,那日府上你我之間未能相見,眼下不妨私下談談?”
傅重巒語氣帶了幾分莫名的懇求之意,做出服軟的樣子來。
盛寧與宣詞儀從小長大,方才他偌喚的生疏,定然也容易讓人懷疑。
果然,在傅重巒喊出口後,文氏便同盛夫人相視一笑的收回目光。
文氏看了眼自己小兒子那個呆愣樣子,還催著傅重巒趕緊帶宣詞儀下去。
“你們去吧,許久沒見,定然許多話要說。”
傅重巒朝她回以一一笑後,轉身離開。
宣詞儀目光望著傅重巒走到幾步外的身影,頓了頓,在麵色彆扭的跟了上去。
由於在自己院落待久了,難得走動,傅重巒沒有選擇回自己的院落,而是去了盛家為盛寧準備的書樓。
自前廳離開約莫轉過幾道門,入眼可見一個古色樓閣,二層之高,相連著一座竹台。
四周環境一片清淨幽深之感,上了竹台抬眼望去就能看到後山的青翠玉竹,風聲呼嘯過,一片沙沙落葉聲。
傅重巒重生以來除了在院子裡待著,就是來這裡看書。
盛寧自小體弱不能去書院,但有盛太傅的人脈在,這座書樓收集了不少大家名章,古書典籍,有些連當年的傅重巒都未曾看過。
可見盛家對盛寧,是十分的珍護的。
但對於在他沒有出現在盛寧的身體裡時,盛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才會讓傅重巒得以從他身上活過來這件事,
傅重巒心中起了猜疑,但一時也沒顧得上查清楚。
而跟了傅重巒一路的宣詞儀,這會也沉默的不見出聲,隻是冷著臉朝外麵看,裝作看風景。
白義下去沏茶,四麵透風的竹台絲絲涼風吹拂,傅重巒依著欄杆吹了會風,在一片安靜中,開口淡淡說道。
“宣二公子今日是特意來找我的?”
語氣中帶了點疏離冷淡,此番話像是戳中了什麼,宣詞儀神色猛的一僵,隨後炸毛似的跳起來否認
“你在說什麼笑話,小爺我會特意登府來看你!?青天白日的醉酒了吧你!”
傅重巒轉頭掃了下他一眼,頗為平靜的扯了扯唇角,隨後走到一旁的桌子坐下,不甚在意的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你我之間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許是傅重巒的神色實在是太過平靜淡然,宣詞儀被他的話弄的愣住半晌,低垂的眼睫忽的猛抬起,眸光中帶了點難過的悲戚。
“你一定要這麼嗎?盛寧,就因為當年我不過說錯了幾句話,你便要記恨我到如今嗎?!”
宣詞儀好像想起了曾經他和盛寧的事情,語調越說越響,像是把自己說生氣了一般。
傅重巒原本隨意搭在桌邊閒點的指尖在下一瞬頓住。
他朝宣詞儀望過去,對上他擰著眉一臉不解難過的目光。
“你說什麼……”
宣詞儀抽了抽鼻子,狠狠彆過臉去,或許是覺得丟麵子,轉身背對著傅重巒。
“明明我們才是打小相識的朋友,卻比不上那個窮……那個書生……”
傅重巒的眉間皺的更加緊了,心中莫名感到一陣酸澀,像是來自身體的最原始反應。
也許當年,盛寧是因為哪個人,才會跟宣詞儀吵架的嗎?
他眸間漆黑一片,腦中回憶過醒來這些時日見過的所有人,並沒有誰表現的對盛寧很特彆的感覺……
甚至連盛夫人他們也沒有特彆提過是誰……
偌此人對盛寧極其熟悉,有不同尋常的關係,他便需要留心了。
傅重巒收斂麵上的神色,輕咳了聲,指尖拂過酸澀的心口。
就在傅重巒思考這股莫名的酸澀來自於誰時,宣詞儀在另一邊沉默了一會,轉過身盯著傅重巒瞧。
眼前看到的盛寧明顯是跟年少時不同的,但是他們已經不來往數年,儘管眼前的盛寧給他的感覺十分的陌生,
但他心底還是認為,依盛寧的性子,許隻是還在生氣。
宣詞儀上前重新打量著他,麵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宛若天水琉璃一般乾淨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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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說從前的盛寧總是苦懨懨的,現在的盛寧,則是安靜內斂,從容自信的……
他盯了傅重巒一會,有些恍惚的自顧的喃喃低語了幾句
“你到底,要怎麼才能原諒我啊,大不了,我以後,再也不說他壞話了……”
宣詞儀真的有些不知道怎麼辦好了。
從前他好歹還能傲氣不去跟盛寧道歉,但上回看見他被欺負,他都沒能幫上他,他便有些慌了……
因為宣詞儀知道,他最在乎的朋友就是盛寧……
盛寧會在下雪天給他送糖餅,陪他一起玩,會在他被爹娘打的時候獨自登門來護著他……
這些點點滴滴的幼時情誼,哪怕盛寧自己忘了,他也不會忘記的……
傅重巒沉默的聽完宣詞儀說的話,捋了捋思緒,眸中晦暗不明。
看來這宣二品性並不需顧二那般囂張自傲。
依今日盛夫人同文氏的關係來看,日後同勇國公府的來往定不會少……
這宣二,便暫且來往著先,偌察覺不對,才同此人斷了往來。
“好了……你這般樣子,像是我欺負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