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不是指那個千年前的繁華古都,隻是一個人名。
我初中的時候他便四十多歲了,癡癡傻傻的。
他智力上可能有點缺陷,所以一把年紀了還是光棍一個,上有一個年邁老母。
但其實在我看來,他隻是天真而少語。在一個小工廠做著簡單的雜工。
老板娘忙的時候,會叫他把衣服洗了,他總是應一聲,然後就忙忙碌碌地去做;
飯點的時候,如果大家都忙,讓他去做飯他也是簡單地應一聲,然後沉默地燒火,煮菜。
彆人說話的時候,他總愛在旁邊看著,看到大家都笑,也跟著笑,露出一口牙。
我跟他並不很熟。隻是路過的時候,會靦腆的對他笑一下,他就會開心地咧開嘴巴笑,然後繼續去乾活。
老板他們不算虧待他,他每個月的生活雖然忙碌但也算過得去。
隻是我有時候想到偶爾有人給他遞煙他總是先驚愕一下然後笑著擺手拒絕的樣子,想到老板娘總是要囑咐他把錢放好,彆被人騙去的時候,總會覺得有點輕微的難受。
長安,他的父母取這個名字的時候真的是沒想太多吧,不求富貴繁華,但求一生長安。
隻是簡單的惦念,背後卻承載生活的辛酸。
名字同樣讓人記很久的,是曾經和我住一條巷子的一個女孩。
論起來我要叫她姑姑,她叫盈宵。
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和她奶奶生活在一起了。
老人家應該是缺碘,所以有大脖子病,脖子上像噎住了一個饅頭,突兀地卡在那裡,再配上走路顫顫悠悠的小腳,在小朋友的心目中確實有些驚駭。
而盈宵,一直被其他小朋友們孤立,有時候扔石頭,有時候吐口水。
讓她受孤立的原因很多,比如沒有爸爸媽媽,比如一個怪異的奶奶,但還有一個原因——
她也有些智力缺陷,並不會說話。
每次街頭上的孩子看到她過來,都大喊“小啞巴”,甚至圍上去推搡她,打她罵她。
她瘦小的身子微微蜷縮,一臉驚恐,嘴裡隻能發出“啊,啊”的聲音。
她小腳的奶奶聽到聲音總是急急地拄著拐杖出來,有時候嗬斥那些孩子幾句。
但更多時候,隻是摟過她的孫女,用責備的語氣怪她又不聽話跑出來玩,說著說著連自己都有點哽咽,兩個人一起沉默歸家。
後來我才得知盈宵的故事。
因為家裡太窮,所以從一個偏遠的地方討來媳婦。
本來家已成以後的日子看起來是美好的,但是新媳婦在相處之中逐漸被發現了不對勁,因為智力有問題。
但是當時已經懷孕了。於是孩子生下來之後,新媳婦就被送走。
當時家人開著拖拉機來的,坐了滿滿當當一車人。
後來沒多久,盈宵的爸爸因為酗酒,騎著借來的摩托車發生了事故。
我有時候驚詫於我的記憶。因為我記得他好像留著三七分的那種當年的流行發型,穿著一件乾淨的襯衫,看起來年輕又美好。
所以這麼多年,都是老太太帶著孩子生活。
聽說這個故事的不久之後,她家的老宅子裡一片縞素。
老太太很早守寡,辛苦拉扯大了兩個兒子,後來又是拉扯孫女。但是,她看不到盈宵長大那一天了。
後來盈宵幾經輾轉,去福利院去姑媽家去大伯家。
幾年前我見到她的時候,她長高了一些,依舊瘦瘦的。眼睛還是清澈見底。
她不認識我。但是我和她對視了一眼,似乎在那眸子裡,看見了一個乾淨的世界。
盈寓意豐盈充實,宵為良夜,說明她的出生對親人來說有著重要的意義。
很動聽的名字也很簡單的願望。但是其中種種,總是讓人唏噓。
大學之後,我加入了一個叫“美麗xx”的項目,就是每個人通過選拔以後選擇一個來自西南邊陲的孩子作為夢想學員,自己則是夢想導師,陪伴他們成長。
我的學員不是我最初選定的那個,但是和最初的那個一樣,是個瘦瘦小小的小姑娘。
嗓門大,說話聲音尖尖細細的,打電話聲音長了會震的我耳朵有點疼。
我其實不是個合格的導師,每次隻能聽著她在電話裡抱怨,英語有點難學,她喜歡數學但是這次題目有點難,被老師選為班長了,班裡同學太淘氣把英語老師氣走了,寒假要去市裡練長跑了,需要自己帶行李被褥,但是又突然不能去了,因為家裡翻蓋房子,不小心踩在釘子上了……
有時候因為方言問題,她的話我並不能完全聽懂。
但是她每次叫“老師”的聲音都特彆清晰特彆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