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夏天,寧然是田岸市的高考狀元,如願報考了科學院大學。
趙琳和易小傑發揮的也都很好,全市前十名被她們仨包攬了三個位置。
三個人雖然不在一個大學了,但學校都在首都,彼此之間還是能經常約出來玩。
寧墨請了假,陪著趙父趙母,光頭男人,將三個孩子送到了學校報到。
這一請假,就再也沒回單位裡和於老那銷假。
寧闌一遍又一遍地詢問著細節。
但是易小傑的爸爸說不清楚,趙父趙母也說不清楚,就連將寧墨骨灰和遺物送回來的首都消防的同事,也說不清楚。
唯一能說清楚的,大概隻有躺在醫院裡被救出來的那幾個傷者。
事發的那天,寧墨正帶著幾位家長準備嘗嘗首都的特色菜,突然人群一陣騷亂。
不遠處一處高層住宅竟然失火了!現場濃煙滾滾,隻能模糊地看見窗邊有幾個人影,似乎是一個母親帶著自己的孩子。
但樓層太高了,哪怕底下的民眾心急如焚,樓上的母子幾人也難以跳下來。
而因為首都擁擠的交通,哪怕已經撥打了消防電話,救援人員卻被堵在了車上。
原本應該用作急用的智能滅火機器人,也因為正在參加接待外賓的展覽,需要和對方的滅火機器人進行pk,而都沒有在崗。
寧墨隻來得及和幾位家長說了一聲,就往樓上跑。
圍觀的群眾發出一陣驚呼,但寧墨的身影迅速穿過人群,最終消失在了樓道入口處。
寧闌眼睛通紅,眼裡全是血絲,死死咬著牙關,可眼淚還是有些忍不住。
一旁的寧珊看著一家人凝重的臉色,沒有再像平時一樣問“姑姑去哪兒”了。
隻安靜地靠在媽媽的懷裡,大大的眼睛打量著屋裡每一個人。
首都消防過來接洽的負責人歎息一聲,將東西交到寧闌手上,再也說不出一句勸慰的話。
趕到現場的時候,他們聽圍觀群眾說有個女生上樓救人了,心裡緊張的很,生怕這女生也搭進去。
但趕到樓上的時候,27樓的所有住戶都已經被疏散了,著火的那家門被暴力破開。
裡麵已經是濃煙滾滾,徹底看不到人影。
首都消防的救援人員正要衝進去救人,就聽到樓梯拐角的地方有人呼救,急忙過去查看,正是被困的母子四人。
四人都已經嗆入了不少濃煙和顆粒物,好在還有意識,見到消防員明黃色的身影,心中又是激動又是緊張。
“我丈夫和救我們的人還在裡麵”
但火勢已經太大,整個屋子所有能夠燃燒的都已經燒了起來,哪怕是消防員,也耐不住這樣的高溫。
最終還是隊長給附近片區打電話,緊急借用了兩個滅火機器人,才進屋繼續搜尋起被困的人。
再然後,就是首都消防處理寧墨的屍體和遺物,並將寧墨運回田岸市。
寧闌拳頭攥得緊緊的,手上青筋畢露,下意識地從兜裡摸出了煙。
這還是第一次,他在有女兒在場的情況下抽煙。
深深吸了一口煙之後,寧闌大腦的意識獲得了暫時的安慰,他才終於能夠問出來那句話
“人都救出來了嗎?”
“救出來了。寧墨同誌很勇敢,她救下來四個人。最後被機器人救出來的男主人燒傷最為嚴重,現在還在icu,其他四人傷勢較輕,暫時還不知道寧墨同誌已經犧牲的事情”
寧闌沒有再說話,隻是將頭深深地埋到了臂彎裡,他似乎有些想不明白。
滅火機器人明明是姐姐研發出來,為了減少消防員的傷亡的。
可為什麼最後偏偏是她,沒有得到機器人的幫助呢?
如果連自己的研發成果都無法惠及自己,那她所付出所犧牲的一切,真的有意義嗎?
可是寧闌怪不了任何人。
就像他怪不了堵車,怪不得外賓,也怪不了突發的火災一樣。
他也同樣無法怪自己的姐姐。
他隻是有些慌亂無措,還沒能接受姐姐突然的離開。
從他十二歲那年起,他們姐弟倆就相依為命。
而在他二十八歲的這年,他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家人。
“寧闌同誌,節哀順便。”
負責人最終還是乾巴巴地說了這麼一句,就再也找不出彆的話安慰。他看見寧闌的身子微微抖動,整個人在極力壓抑著什麼。
但是因為這麼多外人在場,連一聲哭號都要咽下喉嚨。
他突然想起了黑白遺像中的那張臉,齊肩短發,乾練的氣質,眼角總是笑吟吟的。
看上去,好像確實沒有那麼年輕了,甚至因為實驗室和單位兩頭跑,看著還要比實際年齡大兩歲。
那樣清瘦乾練的一個女人,任是誰也想不到,她曾經用瘦弱的身軀,扛起了那麼多。
一開始是自己的小家,後來是犧牲的男朋友的一家,然後是片區的上千家,之後是整個國家
他也同樣想不到,作為南穀的首席設計師,寧墨應該過著吃穿不愁,被人保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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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到了最後,還是她衝在前麵,保護了彆人。
如果犧牲的是我,就好了
於老已經年屆九十了,平時除了聽寧墨說話聽得清楚,聽誰說話都耳背。
當他這天第十三次問起,“寧墨還在首都沒回來嗎”的時候,手下的實驗員終於忍不住了。
摘下絕緣手套,兩隻手往臉上一抹,說話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
“寧墨回不來了!”
“啥?寧墨帶小孩了?”
“不是,院士,寧墨她出事了。”
“什麼,她下地了?”
“院士,寧墨因為救人,沒了!”
“什麼玩意?寧墨還被封了貝勒?”
“於老,我是說,寧墨她犧牲了,以後都沒法來了。”
於老沒有再開腔,隻是冷冷地瞥了年輕的實驗員一眼,撂下一句
“今天把粒子實驗給我做完,晚上我要看到報告。”
實驗員原本就忍不住的淚水這下子奪眶而出,一天做完粒子實驗?還是要他狗命比較簡單!
於老這脾氣也太古怪了!寧墨犧牲他沒什麼反應,反而變本加厲壓榨起自己了。
回到辦公室的於老,頹然地坐在座椅上。
寧墨這孩子,年紀輕輕的,就算活到他這個歲數,也還有六十年呢。
六十年,能夠經曆多少事情,能夠做多少工作啊。